凌子寒轻轻推开病房的门,便看见父亲倚坐在病床上,正在用毛巾擦手,床边站着一个一身书卷气的年轻人,脸上眼中尽是关心。
凌毅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毛巾搁到床头柜上,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嗯。”凌子寒将手上滴着水的伞倚在门外的墙上,缓步走了进去。“爸,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多了。”凌毅温和地对他说。“这是我的主治医师,童医生。”
他便对那个俊逸的青年微鞠一躬,真诚地说:“童医生,谢谢您照顾我爸爸。”
像普通人一样,那位童医生称呼他为“凌公子”。
他已经听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默默地瞧着父亲,眼中隐隐闪烁着关切。
凌毅靠着床头,轻声问他:“这一段的功课都完成了?”
“是的,都完成了。”凌子寒静静地答道。“等考核完了我才回来的。”
“嗯,我今天看到了你们的成绩。”凌毅满意地看着他。“你都是优等,我觉得很高兴。”
凌子寒一直安静的小脸上有了微微的笑意:“爸爸开心就好。”
他如此努力,除了希望有能力保护父亲之外,也不过是为了让父亲高兴。
童医生听了两句,给凌子寒倒了杯茶,便走出门去。
凌子寒看着他离开,忽然说:“童医生不错。”
凌毅淡淡地道:“是,他是个好医生。”
“可他现在没穿白大褂。”凌子寒的神情也很淡。“我看他很照顾你。”
凌毅平静地说:“他只是帮护士做点工作。”
凌子寒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凌毅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地道:“别胡思乱想。天也晚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凌子寒忍不住倾前去,拥抱住父亲。
凌毅迟疑着,没有回抱他,只是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
凌子寒感受着父亲身上的温暖,暗自汲取着他的气息,心里觉得很满足。
凌毅没有推开他。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抱过儿子,也没有好好地抚慰过他。有太多的感情,人就会软弱,做起事来就容易出错。对于儿子选择的职业来说,出错就意味着危险。只是,此时此刻,外面下着雨,刚刚从遥远的西藏赶回来的儿子在寒夜里冒雨前来探望他,忍不住有一点感情流露,他实在不忍心扼杀。
过了一会儿,凌子寒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放开父亲,直起身来,低声说:“爸,我走了,你也休息吧。”
“好。”凌毅看着儿子,声音很柔和。“你怎么来的?”
“打车。”凌子寒愉快地微笑。“鸿飞陪我来的,他在外面等我。”
“是吗?”凌毅略带关切地轻声道。“那就快些出去吧,外面挺冷的。”
“嗯。”凌子寒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便转身走了。
那位童医生一直等在护士站,见他提着伞走出来,便迎了过去,关心地问:“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有朋友。”凌子寒很有礼貌地欠了欠身。“童医生,再见。”
他却微笑着说:“我送你出去吧。”
凌子寒略一犹豫,没有拒绝。
他们无言地一起下了楼。凌子寒打开伞,温和地说:“童医生,请留步。我走了。晚安。”
“好,晚安。”童医生没再坚持,只是微笑着关切地说。“下雨路滑,你要多加小心。”
“好的,谢谢。”凌子寒对他笑了笑,便打着伞向大门外走去。
童医生似乎微微一怔。这孩子的笑容是那样的纯净,犹如一泓清泉,沁人心脾。他看着凌子寒从容地向前走去,就连背影都像极了凌毅。
凌子寒走到门口时,雷鸿飞从门卫室蹿了出来。他满脸都是灿烂的笑,伸臂就搂住了凌子寒的肩,笑道:“哭过了没有?”
凌子寒笑着摇头。
雷鸿飞举拳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嗯,我就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凌子寒听着他模仿着大人的说话,笑着用伞遮住他,与他一起往医院外面走去。
冷雨不停地下,仿佛要下到地老天荒。在这个沉沉的寂静的暗夜里,凌子寒回到宽大的空旷的别墅,只觉得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里都是寂寞。
雷鸿飞却没有那么多感觉,只理所当然地要留宿。
凌子寒看着他,心里觉得很高兴。
雷鸿飞一边在浴室里洗澡一边哗啦哗啦地唱歌。唱了慷慨激昂的《风云再起》、《精忠报国》后,他又唱起了最近忽然流行起来的老歌《傲慢的上校》,“……总算习惯了残忍……早前的天真梦想,被时光损毁……我们笑着灰飞烟灭……”
凌子寒一边听着雷鸿飞搞得热闹无比的动静,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地思索着。等听到那一句“命运如刀,就让我来领教”时,他略略沉思片刻,便拿起电话,通过保密信道打给吕鑫。
已经很晚了,吕鑫却还没有睡,并且已经知道他去看望了老板,这时关切地问道:“子寒,怎么样?你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我来陪你?”
他刚刚结婚,凌子寒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他沉稳地笑道:“不用。我只想问一下,我父亲的车祸,到底是纯粹的意外?还是敌人的阴谋?”
吕鑫沉默片刻,仍然如以前那样,对这个少年没有虚词掩饰,而是实话实说:“我们目前的调查尚无头绪。肇事司机在逃,车主是一家物流公司,他们说当时是在进行正常的运输工作,司机是刚招聘进来的,出事之后就不见了。目前看来,这家公司并无特别的可疑之处。现在,我们和警方都在抓捕那名司机,同时继续调查公司的有关情况,尚没有实质性进展。”
“哦。”凌子寒思索着点了点头。“老板,我明天想看一看调查到的所有资料。”
“好。”吕鑫毫不犹豫,立刻答应。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消失了,凌子寒说了声“明天见”,便结束了通话。
雷鸿飞穿着凌子寒拿给他的凌毅的睡衣,哈哈笑着走了出来。
他现在的个头也就只比凌毅矮一点,再加上体形魁梧,穿着凌毅的睡衣居然很合适。
凌子寒看着他身上那熟悉的衣服,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这一夜,雷鸿飞一如既往地霸占了大半个床,把凌子寒圈在他的胳膊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凌子寒本来有点心乱,但是窝在这个火热的怀抱里,顿时觉得很安宁,很快也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已经上高一的雷鸿飞手忙脚乱地换回衣服,随即飞奔回竹苑,要赶紧拿书包去学校。
凌子寒精神奕奕,含笑看着雷鸿飞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出门,打车到了一幢挂着贸易公司招牌的小楼里。
吕鑫给他看了所有关于凌毅车祸的调查资料,又给他详细分析了目前的形势,说了自己的几个尚未得到证实的猜测。
凌子寒走出小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回到家里,他径直走进父亲的书房,启动了特别加密防窃听抗干扰系统,然后与刚回到家的七个猎手一一通话。
“咱们大老板出了严重的车祸,这已经是四年来他第三次受重伤了。他的警卫和司机当场被撞死。那个制造了恶性车祸的家伙弃车而逃,至今没有找到。”他静静地说。“我要查明大老板车祸的真相。如果是纯粹的意外,那我们就把那个肇事逃逸的家伙抓捕归案;如果是敌人的阴谋,那我们就要好好试试我们学到的手段,一定要阻止可能会再次发生的针对大老板的暗杀行动。你看怎么样?愿意加入吗?这一次是我自己组织的私人行动,也是我私人邀请你参加,你可以拒绝,不要有任何顾虑。即使你不愿意参加,我们也仍然是同事、战友,绝不会变。”
每个人听完他的话都是迫不及待地答道:“老大,没说的,我一定参加。”
他们早就手痒了。训练了这么多年,谁都是自信满满,非常想试试自己的本事。这次又是为大老板出力,而由老大召集的私人行动,其性质更是让他们觉得刺激。
凌子寒很高兴:“那就定在后天,我们在1440060511612处见面,方式为WZM。”
这串数字是一个坐标,据此可以查到北京的一个地点,那七个人全都心领神会。虽然刚刚到家,还没跟亲人说上多少话,他们却已经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来北京。
等凌子寒回到家,雷鸿飞已经坐在客厅里,用他们的超大屏幕玩着FPS游戏。
凌子寒看了一眼屏幕,见是最近比较流行的《军人荣誉》,不由得微微一笑。
从小到大,雷鸿飞玩的游戏永远是这一类的。从古代打到未来,从地球打到宇宙,对手或是假想敌或是怪兽或是机器人,他无不兴致勃勃,全神贯注,脸上更是什么表情都有,随着战况而剧烈变化。
这几年来,在凌子寒所处的环境里,大部分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默法则渗透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冷静是他们的座右铭。像雷鸿飞这样七情上面的人真是很难见到了。惟其如此,他特别喜欢冷清的家里有这样一个犹如骄阳一般的朋友,更希望他永远都不要离开自己的生活,虽然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
雷鸿飞成功全歼了敌人,顿时哈哈大笑,习惯性地转头四处找人,打算自吹自擂一番。很快,他就看见了一直笑眯眯地瞧着自己的凌子寒,不由得眼睛一亮,跳起身来。
“子寒,你回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了。”他眉飞色舞地一指屏幕。“我发现每次在你家打的时候都特别顺利,看来你家才是我的主场,哈哈。”
凌子寒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来:“好啊,那只要我回家,就欢迎你来玩游戏。”
“那是肯定的。”雷鸿飞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们是兄弟,当然是在一起的。我会天天给你家打电话的,只要你一回来,我就过来找你玩。”
“好。”凌子寒微笑。“我们吃饭吧,吃完你再玩。”
他现在已经借口身体不好,只通过网络接受初中的远程教育,连学校也只是在放假前去一次,参加期末考试而已。龙潜、张海洋和雷鸿飞他们一直心疼他幼时痛失母亲,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很纵容他,凡事都顺着他的意思。他不想读书都可以,反正有他父亲在,将来也不会过不下去,更别说现在还通过网络上着学。雷鸿飞虽然在凌子寒面前很霸道,却并不勉强他回学校去读书,只是为常常见不到他而郁闷。别看凌子寒这么小,可经常出去旅游,还真让雷鸿飞又是羡慕又是惆怅。
听了他的话,雷鸿飞立刻放下小键盘,跳起身来,几步抢到餐桌旁,嚷嚷着:“我可饿坏了,快吃,快吃。”
凌子寒暂时将伤害父亲的人放在脑后,愉快地与雷鸿飞吃完饭,然后一起联机玩起了《军人荣誉》。雷鸿飞已经玩过很多次,驾轻就熟,凌子寒虽是第一次玩,却也是反应敏捷,与他配合默契。两人联手闯关,势如破竹,让雷鸿飞大呼过瘾。
一直玩到半夜,雷鸿飞才心满意足地与凌子寒上了床。他习惯成自然地搂住凌子寒的肩,很快便呼呼大睡。
在黑暗中,凌子寒看着窗帘上不断晃动的梅树的影子,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异乎寻常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