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京已经十分寒冷,尤其是黎明时分,简直是滴水成冰。黑暗中,整个城市都十分安静,除了清洁车缓缓开过街道,进行洒扫工作外,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凌毅带着凌子寒,悄悄出了门。
一出别墅,寒风便迎面扑来,凌毅低头看着还不到八岁的儿子,温和地问道:“冷吗?”
凌子寒勇敢地摇头:“不冷。”
凌毅疼爱地摸了一下他的头,便带着他上车,随即往梅苑门外驰去。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整个城市,璀璨的路灯却让街道充满了温暖的感觉。今天是周末,许多人都正好趁此机会睡个懒觉,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一丝慵懒的味道。
凌子寒安静地坐在副驾位上,睁着纯净的大眼睛,看着窗外急急闪过的街景。
他的身形长得跟凌毅一样,自小就瘦长高挑,似乎只有刚生下来时有一点婴儿肥,长到半岁就褪尽了,小脸一直就很清秀,却有些偏瘦,更显得轮廓分明,衬得那双酷似他母亲的眼睛更大,也更漂亮。
凌毅专心地开着车,非常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通过卫星,他能够即时接收行进路线上的所有情况。在他身边的屏幕上,不断变幻着红外、热感、长波等各种探测数据。他车上的电脑会立即分析这些数据,向他提供合成信息,以便他做出决定。
凌毅很快上了高速公路,一直向北开去,过了昌平后,就钻进了山里。
崇山峻岭之间,靠近峰顶处都有着薄薄的积雪,在车灯中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凌毅在群山中开了一段,便将车停在一个山坳里,随即与儿子下了车。
父子两人打开后备箱,凌毅背起一个较大的登山包,凌子寒则背上比较小的背囊。两人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沿着若有若无的崎岖山路往上攀去。
由于山势陡峻,凌毅让儿子在前面,自己跟在他后面,以便在他失足时保护住他。
凌子寒知道父亲就在身后,心里感觉十分安定。虽然行程艰难,但他仍然坚定地往上奋力奔跑着,攀登着。他的步伐强健有力,身形就如小猿猴般敏捷灵巧。
凌毅一直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跟在儿子身后。看着孩子匀称的身形与谐调的动作,他心里十分满意。
凌子寒接受父亲的严格训练将近两年,现在已是脱胎换骨。他在遇袭的瞬间反应和反击能力上相当出色。如果猝然对一个普通的成年人发动袭击,他完全可以将其一击致命。而他的性情也变得冷静内敛,对所有情况都善于用头脑分析判断。然而,他也因此再没有了天真无邪的童真,更不会有意外之喜所带来的快乐。
凌毅看着儿子的变化,在满意和欣喜之余也有疑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孩子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可却失去了普通孩子能够享受到的童年时代无忧无虑的快乐,得失之间,他也理不清楚。
一个多小时后,父子两人大汗淋漓地翻过一座山峰,登上了后面那座山的峰顶。凌子寒站在山上,看着远处山巅那红红的一轮朝阳,看着四周的山峰在曙光中渐渐变成金色,眼中满是兴奋。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良久才转头看向父亲。
凌毅看过很多次类似美景,很理解儿子此时的心情,对他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肩。
凌子寒顿时很开心。
这两年来,他看到了父亲太多的焦虑,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小小的心灵里很希望自己能帮到父亲,至少能让他快乐。既然他的进步能让父亲笑,于是就咬着牙努力训练,一直在以惊人的速度飞奔向前。
两人都没说话,只略微休息了一下,便往回走去。
等到他们下到山脚,回到车上,天光已经大亮,但仍然没有车来车往。
空山寂寂,微风清冷,让凌子寒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大自然正在对他喁喁私语,令他的身心感到安宁。
凌毅开车回家,凌子寒忽然说:“爸爸,我想去登K2。”
凌毅笑了笑,温和地问:“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呢?为什么要登K2?为什么不选珠峰?”
凌子寒偏头想了想,专注的神情十分动人。他冷静地说:“我也想登珠峰的。不过,我在登山杂志上看到,K2比珠峰更难,也更奇异,被称为‘万山之父’,所以很想上去看看。”
“好啊。”凌毅愉快地点头。“等你再长大一点,我陪你去。”
凌子寒高兴地说:“好。”便转头去看沿途的风景。
很多时候,凌毅在看到儿子快乐的笑容时都会油然兴起退出第一线的念头。退到二线,转做文职,不会再像过去那么危险,也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儿子。父子俩相依为命,也是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吧。只是,这念头他只跟部长提了一次,一周后就有组织部的人正式找他谈话,升他做了国安部常务副部长。不久,老部长便卸任退休,他因为太年轻,虽然接替老部长全面主持部里的工作,但尚未正式任命。
这样一来,他再也没办法卸下重任了。国安部数十万人,遍布全球的情报人员和秘密行动人员的安危都与他有关。他无法为了个人的小家而弃国家于不顾,只得继续抽空训练儿子,在忙碌的工作之余享受这偶尔与儿子单独相处的温馨。
凌子寒真是他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从来不向他提出什么要求,总是安静地默默地等在那里,父亲稍有闲暇,他便十分欢喜。凌毅常常出差,凌子寒也从不抱怨,更不会哭闹,总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地管理自己,按着父亲的要求,读书,训练,飞速成长。他变得很沉默,只有雷鸿飞跑来找他玩的时候,他才会重新变得像孩子一样快活。
偶尔龙潜和张海洋也会来找他玩,但龙潜在上初二,功课比较紧,张海洋则上六年级,马上要考中学,都不能常常来看他。
幸好,他还有雷鸿飞。
这个孩子信守着两年前对凌子寒许下的诺言,一直对他比亲兄弟还要亲。父母给了什么好东西,一定要跑过来分给凌子寒一半,有时候要去学校跟老师捣蛋,也兴冲冲地跑来找凌子寒出主意。这时候就能看出凌子寒的与众不同了。他从来不劝雷鸿飞不要干,出主意时更是不拘常法,有些手段让雷鸿飞都听得瞪大了眼睛,甚而捧腹大笑。
如果雷鸿飞闯了祸,照例是凌子寒帮他写检讨。雷鸿飞的语文老师常常很纳闷,这小子平时写作文实在是拙劣之极,要么不知所云,要么离题万里,可唯独检讨却写得很漂亮,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班主任跟他父母提起,蒋玉兰也审过他,可雷鸿飞铁嘴钢牙,就是咬死了说是自己写的,让看过他的检讨的雷震夫妇也觉得很奇怪。雷鸿飞蒙过了老师和父母后,便会跑来跟凌子寒学说一番,然后得意地哈哈大笑。每当这个时候,凌子寒也会笑得非常快乐。
常常,凌毅深夜加班回家,会看到两个孩子睡在一起,那画面显得十分和谐、温暖。他总会驻足床边,久久地看着儿子,看着很多时候会霸道地占了大半个床,胳膊腿都搭在儿子身上的那个男孩,心里真希望两个人会永永远远都是好兄弟,儿子这一生也就不会像自己这样孤单了。
一路无话,凌毅把车开回梅苑,和儿子各自回房洗澡,随即下楼吃早餐。
凌子寒早就饿了,这时捧起碗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从凌毅升任常务副部长,他们便搬到了梅苑的这幢别墅来。国安部的机关服务局按规矩为凌毅配了专门的保姆,以便照顾他的生活。不过,二层别墅只住了父子两人,实在是显得很空旷。好在他们的性情都很恬淡,不是喜欢热闹之人,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凌毅打开电视,一边看着新闻一边吃饭,偶尔看一眼儿子。凌子寒也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同时吃着鸡蛋、玉米小馒头和八宝粥,看上去很满足很愉快的样子。
吃完饭,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是凌毅的助手吕鑫,加入国安部还不到三年,但在行动方面成绩卓著,已经得到凌毅的重视。
凌子寒的格斗技巧是由凌毅亲自教授的,吕鑫则常常作为陪练与他过招。如果凌毅出差而他没有跟随,便由他按照凌毅留下的计划每天督促凌子寒训练。他一直非常喜欢这个灵秀的孩子,更疼惜他异乎寻常的懂事,同时对他超乎常人的领悟力和意志力大为赞赏,甚至钦佩。
凌子寒见他进来,便明白父亲又要出差了,虽然心里不舍,但表面上还是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微笑着对吕鑫点点头,随即起身收拾桌子。
凌毅由着儿子端起碗盘进厨房,与吕鑫轻声说了几句话后,便对走出来的儿子说:“我要出去几天。”
凌子寒仰头看着他,平静地说:“好。”
凌毅看着儿子如山泉一般清澈纯净的眼睛,看着他清秀的脸上安静的神情,心里也是万般不舍。每次需要他亲临指挥的一定是重大行动,虽说他已身居高位,有充足的警卫人员保护,不一定有危险,但想暗杀他的人实在是如过江之鲫,防不胜防。他每次出去,都会暗暗地多看儿子几眼,心里根本不敢多想,如果自己就此一去不回,成了孤儿的凌子寒会怎么样长大?他的一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凌毅的父亲是非常有名的“反腐悍将”,曾经做到监察部长,因为工作太忙,很少顾及家庭,又无数次收到死亡威胁,妻子受不了,很早就与他离了婚,随即远赴海外,后来再嫁,终身未再回国。凌毅的性格很像父亲,坚毅,沉默,暗藏气势,锐不可当,刚上大学一年级便被国安部看中,加入其中。他父亲因积劳成疾,在凌子寒出生后不到两年便去世了。
凌家一直一脉单传,亲戚本就不多,且相距甚远,凌毅与母亲那一系更是从不来往。现在,由于不谅解女儿因他而早逝,他的岳父母也与他断绝了关系。如果他不在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儿子才好。他不惧死亡,但自从妻子去世后,他心里对儿子的挂念便日甚一日,已经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出生入死了。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宜再直接参与行动,而只能挑起策划与指挥的重担了。
与他父亲一样,无论如何,责任感总是会战胜情感,让他最终离开儿子,投入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