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婉转悠扬的仙乐过后,众人纷纷为黄帝让开了一条道路。大家都面面相觑,互相猜度着拥有如此庞大气场的女子究竟是何人。少昊和颛顼等人也尾随黄帝,寻着乐声处走去。正当众人行至大殿门口时,乐声消失在了一个渐弱的尾音里。刚刚还四处飘落的桃花花瓣,此刻正慢慢汇聚,逐渐形成一个曼妙倩影。
“西王母能来,整个昆仑殿都蓬荜生辉啊!”黄帝快步迎上了正款款而来的瑶池圣母。众人无不惊叹,只知王母每两千年会在瑶池举行蟠桃大会,颇受爱戴,心中自然勾勒出的王母是礼仪非凡、雍容富贵之态,怎样都没有和眼前这位对上号。只有少数曾参加过蟠桃大会的神将们才微笑着点头示意,显露出一副你都不知道的模样,高傲地看着别人。
王母接过仙叟递来的乘有蟠桃的托盘,献给了黄帝,并说道:“七女始终都是父王的女儿,父亲生辰,又怎有不来之理呢?”少昊和颛顼均向前来行礼,王母示意他们起身后,众人才看见随着王母队伍而来的,还有一行人,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执双龙杖走在最前面。
“伏羲也来恭贺黄帝大寿!”老人边走边说着,身旁则是一位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威严中带着不羁,他环顾四周后,满脸失落,尔后视线又放在了梼杌身上,才勉强展开了一副笑脸,他就是句龙。黄帝紧赶上来,扶着伏羲说着:“让前辈给晚辈祝寿,真是折煞老夫了,让句龙来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一趟呢?”伏羲摆摆手说:“整天呆着,也没什么事干,过来一趟也不费劲儿,只当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哦。”句龙向黄帝献上寿礼后,站在伏羲另一旁的少年和少女也手举贺礼说着:“哀苍、精卫,代父王炎帝,恭贺黄帝大寿!”
黄帝点头收下了贺礼,领着众人朝大殿走着,一边对哀苍说:“听闻炎帝卧床多年,怎么还没有起色吗?”哀苍恭敬地回答道:“有劳黄帝挂心了。父王是早年顽疾,这几年才突发征兆出来。”黄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是能医者不能自医,想当年你父王尝遍百草,解决了多少疑难杂症,现如今,却……”精卫快步走了上来站在哥哥哀苍身旁,向黄帝说着:“父王常说,至少曾经治愈了很多病患,现在就算落下顽疾,他也是欣慰的。”黄帝冷笑着,这么多年,炎帝神农的脾气还是一样。
“伏羲先率诸位,代表大荒六合,敬黄帝一杯!”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同伏羲一样手持金樽,遥遥恭贺着坐在宝座之上的黄帝,“愿陛下寿比南山,洪福齐天!”黄帝也一昂头,爽快地干了这杯酒。然后,一边抹去嘴角的酒渍,一边又给自己的酒樽填满,仰天说着:“这杯酒,我黄帝敬那些曾在战场上与我并肩作战,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们!”“好!”众神举杯高昂地附和着。
“没意思。”大家纷纷坐下后,句龙无聊地玩着酒杯自言自语着,梼杌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听闻你和釉湮定亲了,那天有事没能前去恭祝,今天就借这个东风,也祝你新婚快乐!”句龙为自己和梼杌的酒杯都填满了酒,梼杌却只埋头喝着闷酒,句龙敬酒的手僵在空中,然后也一笑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还不忘记时儿打趣梼杌说着:“别说新婚燕尔的,就和新娘子吵架了?反正你也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任由句龙怎么刺激他,梼杌就是不想和他说话。
一桌的元冥一边喝着酒,一边冷眼旁观着句龙,直到句龙猛地盯着他,他才端起酒杯向句龙说着:“殿下,看起来很是眼熟,不知道我们之前是否见过面?”梼杌不理不睬地继续喝着酒,句龙嗤笑了一声,接过元冥的酒一饮而尽,冷冷地说着:“没见过。”元冥也只得悻悻而坐。
没多久,少昊和共工就来向伏羲敬酒,伏羲便扶着句龙站了起来。喝下了这杯酒,共工已经涨得是满脸通红了,还指着句龙说着:“来,殿下,微臣也敬你一杯。这些年来,你,你都很少回家了。”句龙只顾喝完酒后就一屁股坐回了位子上,伏羲连忙向少昊打着圆场:“你这儿子很乖的,几百年来,若不是有他陪着我,现如今我也不会还坐在这里,喝你们敬来的酒了。”少昊只是笑着,眼神里却连一丝丝笑意都无,寒暄几句后也就离开了。
“你父亲也不容易。”伏羲拍了拍句龙,“只是当时时局造化弄人,他不能护你们母子周全,才忍心割舍你们,把你们送到我境内称臣,几百年了,你又何必如此不体谅你父亲呢?”
“他子嗣众多,我只不过是他几百年后不幸拥有的一个野孩子罢了!”句龙喝了几杯酒后,拿着一个酒壶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梼杌向伏羲和颛顼拱手后,也赶忙跟随了出去。伏羲只能对着颛顼苦笑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颛顼也只是笑着说:“看他如此生龙活虎的,差点都忘了他还是和我一个辈分的呢,真的是太年轻了啊!”
酒过三巡,黄帝下令歌舞表演开始。伏羲却暗自离席,颛顼上前欲陪同,伏羲笑着拒绝了:“只是喝得有点多,想出去透透空气。”伏羲拄着双龙杖,脚步蹒跚地消失在了大殿的人来人往中。元冥俯在颛顼耳畔说着:“真的不用跟上去?”颛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这趟浑水还是算了吧。”
伏羲沿着羊肠小道徐徐走着,从一旁杏花林里突然侧出一位青衫姑娘,静静地站在黑暗处,伏羲假装看风景似的缓缓向她走去。女孩则一直在伏羲前方不远处,不紧不慢地把伏羲引到了一座被假山环绕的八角亭处。伏羲摸着亭子缓缓坐下,一边说着:“你父王就是讲究,这一路走来,景致还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魃女见过伏羲。”青衫女子在伏羲面前跪下。
“你就是传书于我,让我一定赴宴的那个人吧?找我究竟何事,先起来再说。”
“魃女是无颜面对伏羲大人。”魃女缓缓伸出手来,召唤来了曾经在逐鹿上大败蚩尤的那台雷鼓,递给伏羲。伏羲伸出手将鼓抱在怀中,仔细揣摩着这面鼓,忽然神情大变,双龙杖砰然跌落在八角亭潮湿的地面上,不禁老泪纵横。魃女又是叩首又是啜泣着说:“魃女知错,不奢求伏羲大人的原谅,还请伏羲大人保重身体要紧啊!”
“你又有何错之有……”伏羲将鼓面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庞,充满爱意地抚摸着,“是你父王的主意吧?”“魃女不敢隐瞒,确实是当年父王求胜心切,知道自己未必是蚩尤的对手,才会一时蒙蔽了大脑,打您父亲雷泽的主意。”伏羲像是充耳不闻一般,茫然地问着:“这个鼓面一定很响吧?当年他总是拍打着肚皮,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来逗我玩……”伏羲抱着鼓面,拾起双龙杖,缓缓蹒跚而去,口中唧唧呜呜地絮叨着很久很久之前的童年往事。魃女望着伏羲,饮泣着说:“原谅我……你是我报仇的唯一希望了……”魃女又冲伏羲消失的方向,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大殿上,歌舞升平,很多神将们借着酒意也手舞足蹈了起来,黄帝哈哈大笑着看着他们。王母前来敬了最后一杯酒后,就因瑶池有事提前离去了。可是就在王母离去后不久,忽然,一声晴天霹雳响彻云霞,黄帝立马甩掉手中的金樽,一跃而下宝座,飞快地朝外跑着,众人也被巨响和黄帝的神情吓得酒都醒了七分,蜂拥而出。
黄帝冲到大殿外,只看一束束七彩光芒直冲云霄,方向正是悬圃。象罔立马连滚带爬的来到黄帝面前,禀报道:“玄,玄珠被盗了!”刹那间,一片哗然,象征天帝帝位的玄珠竟然被盗了!黄帝大发雷霆,一把揪起象罔,又十分用力地扔了出去,咆哮着:“还不快去给我找!找不到,你也就不用回来了!”象罔连声应着是,又连跪带爬地招来了坐骑而去。
精卫和元冥却同时跪在黄帝面前,请命协助追查,黄帝首肯后,也相继消失在了昆仑殿上空。剩下的大臣面面相觑,这是走,还是留,一时之间谁都没有了主意,大伙连大气都不敢出,此刻昆仑殿死寂得来就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了似的。少昊拱手出列,站在了群臣中央,正准备向黄帝提议,可是这话都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伏羲一个人歪歪咧咧地撞进大殿来,嘴里嘟嘟嚷嚷地:“酒,拿酒来!”
包括颛顼、少昊等人在内,都深深地为伏羲捏了一把冷汗。黄帝却大方的一挥手,说:“赐酒!”然后又看着那些因为惊吓过度,面色难看的大臣们,又为自己金樽填满酒后说着:“干嘛站着?喝喝喝,大家都尽情的喝!”可是突然间,伏羲却一把打开了黄帝随从递来的酒壶,醉醺醺地冲黄帝说着:“这酒没有毒吧?喝不得,喝不得啊!老夫,老夫要回去了……”说着说着,就转身疯疯癫癫地走了。黄帝一把捏碎了自己手中的金樽,那些晶莹的酒和着黄帝的血,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宝座上。那些大臣们纷纷跪下,少昊领头说着:“父王息怒,伏羲人老了,又喝多了,才会胡言乱语的。”颛顼等人也应和着。黄帝却突然挥了挥手,说:“你们都各自回去吧……”便疲倦的闭上了双眼。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如何是好,却是有几个胆大的先行离开,那些人才零零散散的都走了,只剩少昊和颛顼等人还在大殿守候。
许久后,黄帝睁开了眼,看着他们还跪在地上,便笑着走到他们跟前,扶起他们,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少昊和颛顼,负手离去了。这一路走来,黄帝经历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岂是外人所能明白的?一路陪伴他而来的嫘祖,最终也舍他而去,那一刻起,他的傲慢自大,他的殚精竭虑,他的疑神疑鬼,都劈头盖脸地朝他袭来,甚至于连子女们都觉得他变了一个人。此时此刻,帝位的象征玄珠被盗,加上伏羲的当众羞怒,他还有心思驾一叶孤舟,穿梭在悬圃的荷池中。
他缓缓把船停靠在了几株荷花中间,俯身向水里打捞着什么,不一会功夫就捞起一个精致的玉盒。他笑了笑,轻轻扣开了盒锁,里面空空如也,甚至能透过白玉透亮的玉盒底看见水面上浮动的月色。那抹笑容终于僵在了唇边,此刻,刚刚自己在殿上的所有架势才砰然崩溃。他咬牙切齿地吼着:“象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