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刘长生就跟着回来的七婶的丈夫水大年去了庄子。家里就剩了杨氏,田里的活也料理的差不多了,杨氏也就不急着下田,在家带满福,并开始准备冬衣了。
牛头村这地方属于南方,每年也能种两季稻子,但一到冬天也是会下雪的。只是雪下的都不大,但因为是南方天气就湿冷湿冷的,冻人得很,每家每户一到秋天就开始准备冬衣。
她们家没那么多余钱一年一年的做新衣,初五穿的冬衣都是爹娘的改小了的,她后面两个妹妹的冬衣又是穿她穿短了的。就这样一年一年的穿下来,外面的棉布都换了好几轮了,里面的棉花还都是拆了再用。不仅冬衣,她们姐妹的衣服几乎都是改小的旧衣,新衣她们一人也有一套,但平时是不舍得穿的,只有过年过节或是走亲戚的时候才舍得拿出来穿。牛头村孩子们的衣服几乎都是这么改小了穿的,所以一到这时节,闲下来的村妇们就多了一件缝补拆洗的活。
这天杨氏拿出了家里所有的冬衣,沿着侧边开了线,掏出棉花放在大簸箕上晒。初五和两个妹妹也没闲着,都帮着往外掏棉花。满福乖乖的睡在一边的澡盆子里,举着自个的脚丫子往嘴里凑呢。
杨氏抱了换下的冬衣皮子放木盆里,又舀了早起烧好的热水兑了冷水,放上皂荚泡洗。掏完了棉花,迎春和立夏在院子里玩抛石子,初五一边看着满福一边看着她们玩。抛石子她并不陌生,小时候也经常玩,三颗五颗或是七颗圆溜的小石子地上手上的抛接,接不住就算输了,再换另一个人来玩。一关一关的既简单也好玩,是农家小女孩最好的消遣了。
初五正看着,门外传来了隔壁七婶方氏的声音,“哟,大妹子在家洗冬衣呢!”
她娘杨氏搓着冬衣,听了大年家的声音,抬头看去就见她拿了针线筐进来,便笑着回道:“地里也没啥活计了,闲在家里,趁着这几日日头还大,就拆了洗洗。”
“嗯,也是时候了,我家三郎的冬衣去年穿了去。下雨的天没得躲雨,都湿透了,里面的棉花的硬邦邦的也没用了。赶明儿还得去镇上一趟,给他买一身冬衣的料子,大妹子要不要一块儿去?初五她们也好久没去镇上逛逛了吧?”方氏拿了针线筐进来,初五给她从厨房里搬了张凳子出来,让坐下。
“嗨,我去了也没什么要买的,白赶一趟路。”杨氏埋头搓衣服,笑笑道。
“既是不去,要买什么让我带了回来也行的。我是明天一早去,傍晚时候应该能赶得回来。听说镇上祥记布庄里棉布卖得便宜,我想着明年也是要买的,咱们庄稼人也不比镇上那些有钱人家,在乎那些花样样式的。就想买了留着明年做春夏的衣裳,你要不要买些?”方氏拿出了一双鞋垫,捏了针线一面纳鞋垫一面说道。
“有这便宜?既是有的,就给我也买一匹吧,嫂子给挑了沉色些的就好。”杨氏换了一盆温水,继续洗衣服。
“一匹够了?一匹只够给孩子们做新衣的,一年到头,你们两夫妻也添件新衣啊。”
“不是给家里的,下月初一她孩子外婆生辰,是做贺礼的。今天也二十了,孩子她爹是赶不回来的,到时我就带了孩子去。有这一匹布,多少也是个心意。”杨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做人家女儿的一年到头娘家帮衬好多,但她却给不了什么回报,总是过意不去的。
“你娘也有五十了吧?身体还硬朗?”刘家的难处她也知道,便也不再多说,岔开了话。
“是,下月就该五十一了,身体还硬朗,还能帮着家里看孩子,养了二十来只鸡和鸭。前不久出了一窝鸡鸭仔子,叫我过去,给了我几只回来养。”
“夏天的时候我也想着抓上几只鸭子来养的,后来又抓了猪仔子,就没想着去抓鸭子养了。这时候养上几只鸡鸭也好,等过年的时候整好可以杀了,不用再去买。明儿我去镇上也看看有没有卖鸭仔子的,抓了几只回来养着。”
初五在一边听着她们闲聊,这时候东边墙角处传来几声鸭子“嘎嘎”的叫声,是那只李五郎抓来赔礼的鸭子叫了。因为怕它和小鸭子关一处会踩着小鸭子,所以就单独一个笼子关着。早上喂鸡鸭的时候初五竟是忘记喂它了,这时候初五赶紧拿了拌好的菜糠去喂它。
“是五郎家抓来的那只鸭子吧?迎春脸上还疼吗?”方氏听见鸭子叫,看了看一边玩着的迎春,问道。
“已经好了,不疼了,七婶不用担心,”迎春蹲在地上,甜甜的笑着回道。
“嗯,这就好,孩子受了这罪,一只鸭子做赔礼可算不得什么。”方氏手上忙着,说着,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笑着对杨氏道:“听明初家的说,那五郎从你这回了家,他家里那母老虎就吼开了,那家里乒乒乓乓的好一通响。这不,第二日五郎的脸上就青了一大块,也不敢见人,见了人都绕着道的走呢。听说是劝他家母老虎来道歉,给打了的。五郎家老娘见了儿子那脸哪里肯依,直嚷着要他儿子休了那母老虎。我早上去摘菜从他家门口路过,还见在那里闹着呢!”
李五郎家离得刘家有段距离,今早杨氏和初五在家洗衣服也没去阜头边洗,也就没见着这些闹剧。
杨氏听得这话,冷笑了一声,道:“哼!一个大男人的能让媳妇欺负成这样,也是窝囊,没甚可同情的!”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说牛头村三害之一呢。”说着,方氏自个笑了起来。
初五知道所谓牛头村三害,就是村头张寡妇,村中央五郎家的母老虎,后村儿的三癞子。前两个泼辣小气爱占便宜是出来名的,后一个三癞子却是偷鸡摸狗什么事都干的。他自小就跟没了父母,跟着他爷爷过日子。会走路就会偷了,牛头村没有一家没被他偷过的。小时候只是东家西家地里偷瓜摘豆的,大家知他爷两过日子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多大计较。只是越大越能偷,有次还半夜翘了人家的锁偷米粮去买的!
牛头村毕竟是个穷村子,他偷多了也就没什么好偷的了。后来就往邻村去偷,附近几个村子都怕了他。偏他还生得人高马壮,跟镇上的偷儿混过一段日子,学过几手拳脚,别人也就更不敢惹他了。
发方氏笑过了,又道:“那张寡妇不是送了她女儿去镇上当姨奶奶吗?听说是给了温地主家的大儿子,当了四房的。那温大奶奶只生了一个小姐,听说是个芭蕉命的,她打的倒是好主意,送了她女儿去,生个一男半女的就想得了人温家的家产。她也没打听清楚,人温大奶奶最是个不好相与的,要是能让生下儿子,前头那三房早生了,用得着她女儿?”
初五喂了那鸭子,洗了手就又回来,一面拿着个花布缝的布球逗满福玩,一面听着两人的谈话。芭蕉命是乡下人对只能生一个孩子的女人的说法,因为一棵芭蕉只能长一串香蕉,就像一个女人命了只能有一个孩子是一样的。初五以前不信什么命,但自她的魂魄飘荡到此,又进了初五的身子,她便也不得不信了。
“温家的大奶奶我听说过,是个厉害人,手段多着呢。听说她嫁过去没几天,她们大爷房里的丫头就都给配了人,那大爷也没敢说个不字。那张寡妇看着机灵,也是个没脑子的,巴巴的送了女儿去给人糟蹋!”到底嫁人是一个女孩子一辈子的事,杨氏也觉得张小霜可怜,被她娘推进了这样的火坑,还以为能有好日子过呢。
“谁说不是呢,嗯。”纳好了一只鞋垫,方氏用牙齿咬断了线,又道:“老老实实地找个庄户人家嫁了,好歹没有那些个呕心的事。自家勤快些,日子也能过好,偏就贪那些富贵,只不知她哪里有那个命受。”
“哎,说这些也没用,就张寡妇那人,就算是知道这些的,还不是照样会把女儿往里推?”杨氏这回换了一盆冷水,又搓了一遍,就把衣服拧了水放一边的空木盆里。一面端了木盆去晾衣服,一面道。
“可不是?摊上那样一个老娘也是小霜命不好。”方氏听出杨氏不太愿意说这个,便又岔开了话,笑着道:“初五也七岁了吧?过几年婶准给你相看个好人家!”
拿着布球逗弄满福的初五,听了此话,满头黑线,她才多大点,就说看人家这样的话了。虽然她知道方氏是借着打趣她,岔开话头呢。可想想几年后她满了十五就要考虑婚嫁,还是不能不让她郁猝。
“她才多大点呢,还得好几年呢!”杨氏边晾衣服边笑着回道。
“就是呢,婶,我可不急,你赶紧给燕子姐相看个人家吧!”初五赶忙绕开话头,她可不想再讨论这个。
燕子是方氏娘家,临河村方家唯一的侄女,今年夏天刚好满了十五。她们娘家也是一溜的小子,好容易到她嫂子快三十五了才生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家里虽也是农家,但有田有地,日子也比别家的好,这唯一的女儿就真宠得跟个宝贝似得。轻易不让出门,更别说下地干活什么的。农家女孩都要做的活计,她家里人只舍得让她绣花,厨房也很少让下,怕烟尘熏着她。
“前两天我哥哥来呢,说是定给了镇上开杂货铺的老吴家,那天给迎春她们的糖就是哥哥来报喜送来的。”说到自家侄女,方氏笑眯了眼,语气轻快,可高兴了。
初五没去过镇上,不知道镇上老吴家怎么样,但从七婶方氏的语气里知道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家。
“老吴家好啊,他家就得了一个儿子吴胜,以后杂货铺也是吴胜打理。老吴头早没了老婆,燕子过去也不用受婆婆的气,我们到镇上买个油盐酱醋什么的都是在老吴家杂货铺买的,他和他儿子为人也算不错。燕子过去,日子不会苦着的,燕子倒是个有福气的呢!”杨氏晾完衣服,擦了擦手,笑着说道,语气里也有这高兴,但却没有嫉妒。
“谁说不是,我哥哥就是怕燕子嫁了人受委屈,千挑万选的才选了老吴家,这回我们也可以放心了。”方氏停了手里的活计,笑得一脸喜气的道。
“定了什么时候的日子?”杨氏进屋去也拿了针线筐出来,捻了跟线一面眯了眼穿针一面问道。
“年后的日子,二月十六,娘家里都紧着赶嫁妆呢。”
“难怪不见燕子姐姐来了,原来是在家准备嫁妆呢!”原初五的记忆里,方燕子是个文静的女孩子,她虽然和初五差着几岁,但每来方氏这里玩都会找初五一块,原来的初五也很喜欢她,把她当姐妹。初五这里有好几身衣裳是方燕子穿短了给她的,料子也好,还半新着的。初五知道,那是燕子见着她家孩子多,家里穷才会给她的。不然燕子虽没有亲姐妹,但她娘那边也有几个表姐妹的,要跟她不亲近也犯不着给她,不是?前世的初五就是个懂得感恩的,别人的恩情就算没能力报也要记着。如今听说初五记忆里的小女孩要成亲,嫁的还是个不错的人家,也跟着高兴。
“她没多久就出嫁了,爹娘哪里还舍得放她出来玩。初五要是想她了,等我回娘家就领了你一起去看!”
“嗯,婶可记得来叫我啊。”去看看也好,就当替原来的初五看看,她要是还在一定也会想去看看的。
“哎,婶记着呢!”方氏笑着道,复又对杨氏感叹道:“一转眼燕子就要出嫁了,她出生的时候我还回娘家帮忙。一个小小的娃子转眼就成了大姑娘要出嫁了,时间可过的真快啊。再一转眼就又要轮到初五了,那时候我们就是老婆子了喽。”
“说什么出嫁,她们姐妹的嫁妆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杨氏虽说觉得嫁妆是个问题,但此时脸上也满是笑意的。
初五听方氏和她娘又提起她婚事这一项,只能憨笑着装愣充傻。
这一天家长里短的又过去了,方氏早上下午都来她家坐着,和她娘杨氏一处做针线,傍晚时候才回了家去。一家大小吃过晚饭歇下,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