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阴。
这日是宁素芳的课。关于宁素芳,自从那一日意外撞见她被二老爷骚扰,并为她解了围后,王婉便再无与她有任何私下的见面了。宁素芳一板一眼,对待任何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不为哪一位优秀而更为看重,更不会为哪一个稍弱而对其鄙视。她的生活似乎非常固定,有课的日子便上课,无课的日子便呆在潇湘苑中哪里也不去,弹琴作画,自己同自己对弈,永远一种冷静孤僻的样子。也难怪那同住一院的段惠娘没事便要回到家去,谁若与她日日处在一起,不疯也会抓狂。那段惠娘据说是个寡妇,其丈夫在她嫁过去不到三年便去了,她也不再改嫁,而两年前自进了这侯府教小姐们刺绣后,连带着她那唯一的哥哥都在京城里找到了一份好活计,于是,她这时不时地家去(去她哥哥那),自是顺理成章,小姑子遭到嫂子白眼之类的事断然是不会发生了。
今日,段惠娘依旧家去。而那宁素芳,在下学之后,竟然突然把王婉叫住了。不但王婉愕然,其余三人(方文棋虽今日解禁,但却没来上学)也皆是不解地看着宁素芳。
宁素芳轻咳了一下,说道:“我同王婉有些话要说,你们先回去吧。”
众人这才古怪地看了王婉一眼,出去了。
王婉巴眨着大眼睛看着宁素芳,宁素芳轻轻叹了口气,竟是说道:“那日谢谢你了!”
“咦咦咦?”王婉大惊,接着却更是不解了。照宁素芳这么说,那日王婉假装脚拐了替她解围她是知道的,可是,这么多日来对此她根本就连吭都没吭上一声,怎么今日突然就……?
只听宁素芳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这我是知道的。王公贵族不比普通人家,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藏拙,不引人记恨,这我能理解。”这是指王婉在她的课上懂了也装不懂的事吧。果然宁素芳不是那么好骗的。王婉低头不语。却是不知道今日她突然把她留下讲出这些是做什么。
“女人来这世上,能够争得也无非是个好姻缘。”
“啊?”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上了?王婉抬头,心道这宁素芳今日怎的如此古怪。
却见那宁素芳一脸严肃:“大宅子的阴私我见多了,女人为了自己,为了子女,有时候会变得比豺狼还可怕!王婉,你虽然年幼,却是个聪明的。”
王婉皱起了眉头。
果然,宁素芳下面说的一句话让她大骇:“王婉,你今后切不可与那安国公家的楚公子交往甚密了!”
王婉惊呼出来:“宁先生,您可是听到了什么?我什么时候与那楚公子交往甚密了?”王婉终于深切地明白了窦娥是怎么冤死的。
“从哪听来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那宁素芳认真地道,显然,她是真的关心王婉,“你是个好孩子,我不想你陷在这大宅的争斗里头。”
于是王婉沉默了,接着她便冲着宁素芳感激地行了个礼:“我明白了,多谢宁先生。”
宁素芳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脑袋:“明白就好,回去吧。”
出了厢房,就见一直等待的青环走上前来:“小姐,没事吧?”
王婉轻轻地摇了摇头,却又很快向青环问道:“青环,你这几天有没有听说什么关于我的传闻?”
“诶?”青环讶异,“小姐为什么这么问。没有啊!”
于是王婉沉默了。青环的能耐她是相信的。若是连青环都没听说什么,那么这关于她与安国公家楚公子交往甚密的话……她相信宁素芳,一个如此清冷死板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拿这个同她开玩笑。那么,王婉猛地想到了突然间变得比以往更加热情的方文颂。王婉皱起了眉头,能让足不出户的宁素芳听到这样的传闻,也只有常来潇湘苑的几个了,那么,如果是她的话……她到底想干什么?
倘若真如宁素芳所言,“女人来这世上,能够争得也无非是个好姻缘”,那么说这句话的人,可能是把她王婉当成假想敌了。可是,她王婉与楚凤歌交往甚密这种话若是真的传了出来,恐怕对想得到“好姻缘”的人来说,也是没什么好处吧。顶多会使人联想到林氏和林茹妄想高攀富贵,连自身的身份都没搞懂,就巴望攀上安国公府,顶多让她们被一些背地里喜好嚼舌根的人暗中说上几句罢了。而一个弄不好,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使得那楚凤歌逆反心理,真的去关注她王婉。至于暗中传出这话的人,谁会想到她?
王婉暗思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某个人背地里同其他人胡乱说话的时候,被宁素芳给听到了,估计宁素芳还听到了一些更不好的东西,比如那人咬牙切齿要对付王婉之类的话,于是,宁素芳便急急忙忙来警告王婉吧。——好吧,王婉觉得自己其实是想多了,联想能力太过丰富了,人家宁素芳可是什么都没说呢!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呢?真的是方文颂吗?或者是方文雅?方文琴?当日楚凤歌去他们那里,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可目前也就潇湘苑里有了这种无聊的传言。总不能是潇湘苑里的婆子吧!——王婉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了!
“小姐,你怎么了?”青环见到自家小姐那副郁闷的样子,不免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王婉回答得一点精神都没有。
“小姐……”明显自家小姐什么都不想说,青环也就闭嘴了,只是不过一会儿,她就惊讶地对王婉说道,“小姐,快看,四小姐在前头等着你呢!”
“啊?”王婉定睛一看。果然,前方的正是方文颂和她的丫鬟哪!
“婉妹妹!”见王婉走了过来,方文颂又是亲热地挽起了她的手,“说好今日去我那里玩的。”
“哦。”本该是有那么一些兴趣,但是在方才宁素芳对她说了那么一番话后,王婉一点都兴奋不起来了,并且越看方文颂越觉得她很古怪。
“怎么了?婉妹妹不喜欢去我那儿吗?”
“不,不。”王婉连连摇头,“不是啦!是那宁先生,唉!她觉得我这些日子耽误的功课太多了,为了给我面子,就没在课堂上说我,而是叫我留下告诉我必须把没写的字在这几日内都给她补上。”王婉连个停顿都没有就说了这么长串出来,她赫然发觉自己也挺擅长说谎的,当然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孩子。
“原来为了这个啊!”方文颂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婉妹妹你讨厌去我那里呢!这好办,”只见她拍着胸脯道,“写字的事我可以帮你啊!走吧,反正时间还早,去我那玩一会儿吧!”说着,就把王婉拉走了。
方文颂的院子同她的姨娘一处,也就是说,她也是由她的姨娘亲自养的。方文颂带着王婉去了她的闺房,而她的姨娘,秦姨娘,在见了王婉一面,给王婉行了个礼后,便回避了。
王婉对其印象也就简单地停留在“长得不错,和方文颂挺像,看上去颇为温柔”上了。
方文颂的闺房挺有小女儿情趣的。桌上摆的是一溜儿的木制玩偶,从寿星不倒翁到小童摘桃,一数过去,足足有十一个。看见王婉好奇地盯着这些玩偶,方文颂笑道:“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看着好玩罢了,是我奶哥知道我喜欢这个,特地从街上帮我挑来的。”
王婉讶异地看了方文颂一眼,真是想不到,这方文颂竟会如此有别于其他千金小姐,想想哪一个千金小姐不是极其鄙视市井之物的,又有谁会将这些所谓的低三下四的俗物堂而皇之地摆在桌上?
而其墙上,也没有什么书画之类附庸风雅的东西,倒是挂着什么锦鲤篮子,碧玉葫芦等有趣的挂件。
王婉笑道:“颂姐姐的屋子倒是别致可爱。”
方文颂道:“是我没有那般的情趣罢了,什么字画的,放在这里也是污了它们。”说着,她竟提到了王婉初来时送给每个姐姐们的小礼物,说是如此有趣的东西她还是第一次见。王婉也就接着她的话题说,那是抚州时从一个游商那里买来的,当时也是因为看着它们颇觉得有趣才买来的。
正是二人天南地北地胡乱闲聊时,竟是方文风来了。
那即将出嫁的侯府大小姐款款地走了进来,说笑道:“哎呀,我这人未走,茶可先就凉了,婉妹妹过来了,也不叫我一声。”
方文颂连忙告罪。王婉给方文风行礼。
其时距离方文风出嫁还不到两个月了。这方文风定下了永安伯世子的嫡长子,虽然其祖父的爵位不及忠勇侯高,但他本人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两榜进士,成了天子门生,入了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更何况他的风评极好,据说其人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性子温和,对人待事都极其得当。总之,于方文风而言,这是一桩非常不错的婚事。
方文风的到来,让方文颂的闺房顿时热闹了起来。先前王婉对方文风的印象就不错,现在看来,她果然长袖善舞,交际手段了得。她坐在哪里,所讲的任何东西,都会引起别人巨大的关注,因此,她简直就像是世界的中心,大家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王婉倒是松了一口气。多亏了方文风的不请自来,否则她只觉得同方文颂一起,简直坐如针毡,连每一句闲聊都要耗费她好多的脑细胞。
时间渐渐过去,屋里的情景显得是极其惬意,而就是在这样惬意的情况下,突然,外边又一个声音响起了:“怎么就没请我呢?你们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是方文棋!
王婉微微扶了扶额,她终于还是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