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剑扎得很准,正中周景的右胸,一剑穿身,原来剑刺入人的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的,沉闷钝重。浓厚的血顺着周景胸前的伤口渗了出来,他口中也涌出一口血来,双眉紧紧的皱着,像是受了巨大的痛苦又瞬间脱离一般,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然后看着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八月季节,我握剑的指尖一片冰冷。
师傅走上前,伸手探了探周景的鼻息,然后转身对众人道:“文昌侯已死。”
我握着剑,听见身后一阵欢呼,忽然双腿一软,我用剑撑住身。师傅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没事。”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点一点的往外泄露,很快的,丝毫都不剩了。
身忍不住在发抖,听见师傅在跟大皇说:“大殿,我们抓紧时间。”然后又转过来问我:“你没事吧?”
我撑着站好身,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异样,只说:“没事。”转身吩咐赵龙:“你们跟过去,好好保护大皇殿。”
我师傅有些疑虑:“你不跟我们一起?”
我沉着脸摇摇头:“为防生变,我跟他们一起将文昌侯的尸体送到别院。”
赵拓那货为了打击文昌侯一派的势力,计划在周景死后要将他的尸体挂在城墙上,所以一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出。
“你可别半路忍不住将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了!”赵拓冲我笑道,一脸很欠抽的表情。他安排了人手与我一道将尸体送回他在卫国近郊的一处隐秘基地那里放着。我们用的是伪装得很好的马车,四周围用帘围得死死,赵拓的几个手都骑马,没人愿意跟尸体待一起,我冲他们冷声道:“你们这些没用的!”转身掀起车帘进去。
里头的周景依旧像一句尸体般的躺着,我赶紧挽起袖……
我手忙脚乱的将他的伤口撒了一堆止血粉,条件恶劣,我好不容易将他把血止住了。拖了衣服将他裹住,拍拍他的肩膀低声喊他的名字,没有回应。
我俯□,给他做心肺复苏。
每次感觉他好像恢复呼吸了,再细探又没有,这我有些急了,休克这么久即便是神仙也没办法了!我越想浑身抖得越厉害,固执的一遍遍替他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一直做到我浑身透湿。
马车一路颠簸很快到了别院,我不得不暂时放弃。那几个骑马的将军看着我浑身湿透的从马车上走来,顿时一副不解的模样。我背着手走进院:“天气这么热,你们进去试试!”
他们没说什么,只吩咐这院的侍卫将周景的尸体抬进去,然后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毕竟今晚的逼宫才是重头戏码,是个高手都必须参加。
等他们走后,我再次偷偷潜进放周景尸体的房间。当初从晏国过来的时候我有一些随身的行李放在别院里头,现在带着药箱来处理周景的伤口,方才只是勉强止血,他那么深的伤口需要清理消毒和缝合包扎。
我把烛火拿近了些,放了两面铜镜在旁边,勉强装装手术灯。我俯身准备细细的查看他的伤口,忽然听见头顶貌似有呼吸之声,我立刻抬头去看他的脸,仍旧是一片死寂。我再次俯身看着他胸前的伤口,确定我这一剑并没刺歪,正好在心脏旁边一点点,根不会伤及心脉,只会让人休克。在回来的马车里我已经替他做了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等一系列急救措施,按道理不应该如此。
我的手又开始冰凉起来,哆哆嗦嗦的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清理好,然后伸出手探在他的鼻,还是没有呼吸,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即便不刺到他的心脏,这样一剑去,他还是会死的啊。我早就想过的不是吗,我当时不就想着看他的造化吗?就做好了他会死掉的准备不是吗?
可是,周景真的就这么死了?我真的杀了他?!
我不能置信的看了他好半晌,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没有呼吸。
虚脱之感又来了,心跳得厉害,我只好坐在床沿。
也好,我终于对得起这身的主人了,对得起穆老爹了,也对得起穆家一百零八条性命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大仇得报的舒爽之感呢?难道我根就不是这么恨他?我为什么还有这般根不能呼吸的心痛之感呢?难道我根就是喜欢他的?
穆清清大仇得报,我喜欢的人却死了。
那么此刻的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原来我真是喜欢他的。
我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那张温润的面容给我的安心,从那一刻开始就深深的埋在我心里,在我看着陌生的四周忐忑不安的时候,是他告诉我别怕。每一个雨打雷天,都是这个人整夜不睡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那份安心,我至今都记得。
这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影像,对初入异世的我而言,刻骨铭心。我也不信,这里头都是假意。
可是我总是喜欢自欺欺人。我对自己说我是不在乎的,上一世我用生命去爱了一个根不值得我爱的人,那么这一世,我要为自己而活,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所以我不会承认他说喜欢王婉的时候我有多失望,我也不会承认每天有多欢喜的等着他回家,我不会承认看着他与王婉亲密时有多难过,我更不会承认他替我掖被讲故事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是啊,我再也不想自己爱得那么卑微,我对自己说,我根就无所谓。
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着疼,我用双手捂住眼睛,很快手心里面便落满大片水泽。原来那些重生文里都是骗人的,为什么我即便重生了,也还是没有变得如那些女主那般强大和冷酷呢?为什么我依然会不计一切的去爱一个人,依然会坚持自己上一世的爱情观:爱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交易,我爱他,不是因为他对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想对他好。
这就是我的爱情,一直这么卑微,卑微到尘埃里。
上一世,那个男人负了我,我杀了自己,这让我很痛苦。这一世,这个男人同样负了我,我杀了他,可是我依然不快活。
九死一生的我躲着周景,无非就是害怕这样的局面。我又何尝不知道穆家有多少势力在外头,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并不是想自己好好的活,我只是不想报仇,因为,我还是舍不得他。
可是,我从来都没承认过啊,我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周景身的伤口已经被我处理得干干净净,此刻他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昏暗的烛影里,那张脸依旧俊美得绝世无双。他有着英气逼人的眉,睫毛长到在紧闭的眼被烛火照成了一方阴影,然后是他挺拔的鼻,有着如刻般轮廓的唇,一切都是这么美,如果忽略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苍白之色,他真的很像在熟睡。我就这么看着他,犹如曾经的许多个深夜和清晨他这么看着我。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公务繁忙又要抽空看,所以每回都睡得比我晚,起得比我早。我有时候晚上醒来,会撞见他正坐在床沿看着我,见我睁开眼睛,总是会摸摸我的额头轻声一句:快睡。那般温和。有时候清晨睡意朦胧醒来,又常常会看到穿着官服准备去上朝的他,又是这般坐在床沿微笑的看我熟睡,然后他会用手拢一拢我睡乱的长发,柔声一句:再睡会儿。
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轮到我这样望着他,便是知道了。
可是周景,你现在能不能睁开眼睛也看看我呢?
为什么当时我们谁都不肯看清自己的心?为什么当时我们谁都不肯先迈出一步?我很后悔,如果那个时候,我对他说: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也喜欢我?可不可以为我们两个人的将来做一做打算?
如果我这么说了,现在的局一定会不一样。因为我相信他,相信他的能力,更相信他会为我改变。
正如我相信,他会为了我的命喝千日鸩,相信那晚他真的跟着我跳了悬崖,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我又抬手捂住眼睛,大片大片的水泽在脸上和手上漫了开来,喉咙里是再也克制不住的哭声。
我哭了好久。
然后起身擦干净眼泪,叫来外头几个侍卫:“事情有变,大殿吩咐,文昌侯的尸体要换地方,你们赶紧将他抬上马车,然后跟我走。”
侍卫自然是认得我,没有太多犹豫便照做了。我跨上马车,对列队站在我身边的一群侍卫轻轻挥了挥衣袖。
蒙汗粉这种东西,虽然不上档次,但是必须是行走江湖之必备。
我一路架着马车飞驰,我总不能叫赵拓将他挂在城门上,即便不能风光大葬,我也得好好替他埋个小坟包。
我拼命架着马车往山林里跑,天公十分不作美的还起了大雨。我也没敢停顿,直往山林腹地而去。外头雨大如豆,打在脸上很疼。我顾不得擦掉脸上的雨水,将马车拉得恨不能飞起来。一路狂奔。马车的右轮突然磕到石块,超速的果就是马车失控,连人带车的翻了,我扑过去抱住周景的尸体,我们二人顺着山坡滚了去,我死死将他搂住,却感到身也被他死死的搂住了。幸好雨天湿滑,周围很是泥泞,带了不少缓冲之力,但我仍旧被周围的石块磕得很,不过周景的尸体够高大,虽说是我抱着他,却总感觉是被他抱在怀中,没受什么大冲击。
就这么滚了许久,一落地我便赶紧爬起来去看周景,还好他的尸体没被撞散,至少仍旧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个闪劈,照出了周围绿莹莹的几双眼睛。
狼。
接着眼睛越聚越多。
狼群。
我绝望得一躺在地上喘气,已经筋疲力尽,对付几只还可以,对付一群狼,我表示压力山大,更何况我若是走了,周景的尸体要怎么办?
心中欢腾而过一群草泥马。命该如此,我认命的爬了起来,将周景的尸体半抱住,雨水浇得我从头到脚透湿。
我无聊的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人家殉情是化蝶那么唯美,我俩却是葬身狼腹变成肉渣这么恶心。忒不浪漫了些。”
狼群中有几声嚎叫声起,绿光越来越近,几乎将我们围住。我认命的闭上眼睛,感觉手里抱着的身动了动。我没睁开眼睛,今晚幻觉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