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酒量是真不行。还没喝多少就趴在了桌上,连道都走不动了。我和光玉只好两个人搀着他。一路上他都在嚷,冲我来啊,他们怕了,可我什么都不怕。惹得两边路人都朝我们看。光玉说以前二叔经常在下班儿以后和他一起喝会儿酒,而且一喝多了就会说这几句话。
他是在说给谁听呢?也是三哥说的那个“它”吗?
这么多年,二叔给我的感觉真的像是什么都不怕,包括死。他就像是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总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和谁拼命似的。我那会儿常想,一样是写诗的人,你怎么就不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呢。等到我后来知道了海子的结局,就更奇怪了,难道诗人真的都不稀罕活着?
我们回到了二叔的小窝,一个他租来的十几平米的小屋子。虽然二叔现在混得还算不错,但他这个人对生活质量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屋子看起来很老旧的感觉,一方土炕占了几乎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地方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手机盒子和卷了边儿的书,进去之后都得像超级玛丽一样跳着走。
看来起码诗人都不怎么会生活的说法应该是真的。
我俩好半天才把二叔丢在炕上。也全凭着光玉有力气,不然这么一个大胖子,我估计就让他直接睡地下了。
那会儿吃饭的时候光玉大概还憋着一肚子的气,酒没少喝,只不过他的酒量比起二叔来好太多了。现在回了家,把二叔安顿好了,他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我那会儿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并没有喝多少。再加上刚刚搬了半天的二叔,出了一身的汗,酒都散了。现在反而浑身燥热的难受,睡不着。
看看表才九点多,我带上门,想出去溜达溜达。
对这边还不熟悉,我也没敢走多远。幸亏没走几步就发现前面有个广场,远远看起来就很热闹的感觉,听着也是人声鼎沸,走近一看果然人很多。老太太跟着网络神曲跳广场舞,老头抽陀螺、下象棋,小孩儿玩儿旱冰、玩儿滑板,也有不少年轻男女混在里边儿散步、腻歪、说情话。
前段时间在包瘸子那儿的时候,为了早上练功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作息跟备战高考那会儿一样。这还是我来鄂尔多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这里的夜生活。
说起来鄂尔多斯也是个神奇的地方。
随着中国对能源需求的急剧增加,鄂尔多斯曾经凭借“羊煤土气”等资源搭上了这趟经济快车,于是这里由一个贫困地区迅速变为中国内地最富的城市,终于真的扬眉吐气了。之后GDP连年攀升,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跟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奔驰、保时捷、宾利、法拉利满街都是,就连劳斯莱斯、阿斯顿马丁之类也不罕见。
然而由于一些乱七八糟的经济问题,什么地产泡沫、转型失败,仅仅在几年之后,鄂尔多斯的经济就开始下滑。大片的开发区空无一人,如同鬼城。也时常听人说某地产老总、亿万富翁又跳了楼。只能感叹繁华易逝,盛时难再。就像是狄更斯在《双城记》开头写的那一段: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正瞎想着,不远处人群躁动。一撮人围了个圈,似乎是有人在圈儿里唱歌。仔细听,是汪峰的《春天里》。
唱歌的男生外表瘦瘦弱弱,但嗓音粗犷沙哑,熟练地弹着吉他,把歌词唱的很有味道。听着听着我文艺青年的那种小情绪就翻滚了上来,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吼起来。
早上睡的正香,突然轰隆一声直接把我给惊了起来。睁眼一看,光玉抱着一摞手机盒,冲我抱歉的笑,有更多的盒子散落在地上。
我看看表已经九点了。
“我二叔呢?”我揉揉眼睛。
“走了。”
“去哪了?”我有些急了。
“他没说,就是说让你先在这儿呆着。”
我赶紧跳起来穿上衣服,果然,我带来的那两个木偶小人都不在了。
看来二叔知道我是来问他事儿的,所以他刻意躲着我。我甚至怀疑昨天晚上喝醉了都是他装出来的。
我有些毛了,真是想骂脏话。为什么我不想招惹的常常自己找上来,我主动去找的又总是会躲开,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要体会人生艰难。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隐情,让二叔不得不躲着有十年没见的我?
我给二叔打电话,不接。我一直打一直不接。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出去往店里走,光玉急急忙忙跟在后面。
这个点儿卖场几乎没什么人,我不顾一切的往前冲。来到二叔店,门锁着。
光玉这时候跟了上来,拿钥匙把门打开,把我了拉进去。
“喂,二哥只是有事出去几天而已,你怎么会这么生气。”或许光玉觉得我有些反应过激。
“他不会回来的,我知道,除非我走了,他在躲着我。”
“怎么会呢?”光玉很不理解的看着我,“二哥很想你,你没来之前老是念叨你。”
算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儿了,我和他说不明白。
“光玉你有二叔柜台锁的钥匙吗?”
“有啊。”
“你给我打开”
光玉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掏出钥匙打开了柜台。我从柜台里拿了一沓手机卡,又拿了十几部手机出来。我把手机卡里的小卡摁出来依次安到那几部手机里。
光玉似乎想要制止我,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好啊,你不是不接我的电话吗,那我拿你店里的卡挨个打,一直打到你接为止。
换到第八个手机,电话突然通了。
“喂,你以为你二叔的手机和卡都是抢来的嘛?小崽子,比我当年都败家。还有啊,几年没见,跟谁学的这么无赖啊你。”我还没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的就是一通臭骂,顿了顿,二叔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
看电话通了,光玉很知趣的悄悄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谁又找上了你,和你说了什么。反正这件事你搞不定的。我不告诉你有我的道理。”二叔接着说。
“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不理会他的这套说辞。
“十二年前确实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关于那件事我知道的并不比你知道的多。但我知道你爷爷的去世不是生病那么简单。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十年前要离开家的原因。我本来是想调查下去的,可是十年过去了,收获寥寥。”
“你怎么确定爷爷不是生病去世的?爸爸可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你爸不是在骗你,因为他也不知道真相。我能确定是因为你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二叔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顿了顿他说,“他去世的时候全身都是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身上有好多口子,不知道怎么弄的。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那个木头人偶就是他那会儿给我的。他用尽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把木偶交给你。”
二叔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也很难受。我想起来木偶确实是在爷爷葬礼之后二叔给我的。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可能是临走之前他想给我个补偿吧。
可是这个木偶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为什么还有很多人都有一个呢?我和二叔说了三哥的事。
“他说的没错,我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发现,但终归还是有一点收获的。木偶确实不止一个,准确的说是十三个。但除此之外他的其他话都是屁话,什么齐天大圣什么斗战胜佛,你那个三哥就是看《西游记》看傻了。何飞我告诉你,什么你和他们不一样,他认识你才多长时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不是我打击你,你就是一普通孩子,甚至比一般的还怂一点。这件事你别参与,反正二叔已经耗了十年光阴了,就算把剩下这半辈子赔进去也没什么。你得好好活着,你爸妈和你大姑还指着你照顾呢。”
“可是是你说的,我已经长大了啊。不管前面有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面对呢?”
我知道我能帮上的忙很有限,但起码这样我可以安心一点。二叔,即使你真的牛逼如奥特曼,可当你能量告急,胸口的红灯亮起的时候,不也需要有一个人在你身旁给你递个充电宝吗?
“长大个屁,我的意思是说你长高了。像模像样读了十几年书就考了个三流大学,被个小姑娘甩了在家哭了整整一个星期,坐个客车都能被一个老头掏了包。还要我说下去么?”
原来二叔都知道!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我。
“小飞,或许三哥和八爷都不是坏人,可是他们的话,你都别信。这些事你和你爸都不该参与,你爷爷当年也是这个意思。明年你想去读大学,你就去读大学。你要不想去,你就留在这里卖手机。现在这个手机店就是你的了,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多问着点儿,别毛毛糙糙、心急火燎的,别把你二叔这十年的家底给败光了。等事情结束了,我回来验收。等到那个时候我想你就正真长大了。”
说完最后一句,二叔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