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帐里,正中央供暖的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上面悬挂着一只铜壶,铜壶里烧着的不是酒,也不是茶,而是白水,是魏喜来去请沈定西时,刘奇命人烧上的。
白水已经开过一次,在沈定西到来后,魏喜来提起水壶倒了两碗,两碗水都放在案桌上,算上碗后的人,双双对立。
魏喜来重新换上一壶水放在篝火上,还没走到刘奇身边候着,刘奇便让他退下。
魏喜来犹豫一下,他担心刘奇的安危,他毫不怀疑,如果沈定西想让刘奇死的悄无声息,在这种两人面对面的情况,对沈定西说应该不是难事。
刘奇明白魏喜来的顾虑,他和沈家的敌对关系,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只是没有宣告天下而已,此行,如果没有刘景潇和齐天城政变的事情发生,两人现在其实就是在对弈布局的阶段,到厮杀那一步肯定要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可是,现在事情发生了,两人的布局都还没有完成,就不得不提前一战,平静道:“下去吧,朕相信,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安全,对吧?沈爱卿?不对,应该是沈先生,或者定西先生?朕该怎么称呼你呢?”
魏喜来这才离去,沈定西双手捧着盛了七分满开水的碗,感受着碗传来的热度,看着碗里已经没有一丝涟漪的开水,轻声道:“陛下既然想与定西来一次君子之交,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这种谕示,我并不喜欢,还是,陛下抱着一丝侥幸,认为我不会发现,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借题发挥不成?”
刘奇闻之陷入沉默,稍许,他取出一张隔音符撕开,却没有彻底撕成两半,等不要再用时,再撕成两半,隔音符也就失效。将已经生效的隔音符放在案桌一脚,刘奇徐徐道:“君子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朕……我三十岁时,曾以为,当什么事情都摆在桌上,就不会存在任何困难险阻,后来,我知道了,有些事情,即便摆在明面上,还是会恐惧,因为无可奈何,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但是,和你这样的人交锋,有些事情不摆在明面上,同样会感觉到恐惧,我无法知道你下一步想做什么,而你却能猜到,起码能猜得七七八八,如此实在让我坐立难安,沈定西,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沈定西浅浅一笑,轻声答道:“高处不胜寒是寂寞的,也是提心吊胆的,偏偏很多人又不愿意从高处走下来。权力这东西,拿起来了,就很难放下,或者应该说是不能放下,因为放下了,可能就离死不远了,更糟糕可能会生不如死,这确实让人很无奈。”
说着,沈定西屈指弹了一下碗,碗中的水涟漪阵阵,继续道:“我明白,也很理解,坐上了你那个位置,其实不止是你,哪怕是曾经很多坐上同样位置的人,都怕功高震主,特别是少数的在乱世中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好像都没法避免这个问题,一旦功高震主的人出现,其实不管他会不会谋反,拥有能造反的实力,就已经是一种死罪。但是,这并不是最无奈的,最无奈的是,你明明就不想让功高震主的人出现,却不得不任由他走到赏无可赏的地步,因为,除了他,根本找不到能代替他的人。很不幸的是,他也清楚,所以不曾怪过你,我也曾费尽心力想帮他解开困局,而你也曾试着淡化他的影响力,只可惜,有人不想让你我如愿。于是,关于他的事迹,总会有人免费帮他宣传,尽心尽力;你管得了刘楚,却管不了另外两个国家帮他歌颂功德,再由商人将他的事情带回刘楚,在民间流传,就像齐天城明明有一个说书先生不停的在说《说沈传》,你都不能把他斩了,因为你清楚,你能杀一个人,却封不住天下悠悠之口,你恨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另外两个国家,偏偏你阻止不了,更不敢打,也打不起,对吗?刘奇。”
刘奇不禁一笑,很是苦涩,皇帐里又陷入了片刻沉静,然后,刘奇依然没有急着提刘景潇和齐天城政变的事情,问道:“有一事,我想知道真假,听闻西垒壁一战,你以一曲《覆雪》,让八国联军和仙域浩央宫足足近五百万人马灰飞烟灭,可属实?”
“既然已经查证了,何必再问一遍?”沈定西淡淡问道,心中又想起了那一幕,苦楚和无奈全部涌上心头。
“我想听你亲口承认。”
“是。”
“怎么做到的?你才赶到西垒壁,根本没时间准备那么多,他们也不可能任由你准备。”
沈定西不假思索,平静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可以让他们帮我准备,用自己刀杀死自己,仅此而已。”
刘奇想了想,问道,“逆转?”
沈定西点了点头,淡淡道:“当日,不仅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后续补给也会很快断掉,必须速战速决,所以我不得不冒险,也许是我运气好,做一百次也不一定能成一次的逆转大阵,让我成功。”
刘奇仰头哈哈大笑许久,然后笑声突然停下,紧紧盯着沈定西,问道:“你让我如何不惧?一个沈尚毅,已经是我能容忍的最大极限,偏偏还要再多个沈定西和沈定东。”
沈定西又敲了一下碗,神色依然平静,道:“所以我并不恨你,现在,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只要我知道。”
“平安前前后后遭遇三十次暗杀,我能准确猜到的有六次直接或者间接出自你手,但是我觉得不止是六次,还有两次我不能确定,其中有一两点不能想通,可是八次?”
刘奇嘴角一扬,勾起无限得意,笑道:“是九次,想不到我也有一次你不能猜到的时候。”
沈定西也不问是哪一次,又问,“另外一个问题,我没有想通过,也没亲自去问过他,也没机会问他了。我后来才知道,家父最开始独自领军时,连战连胜,一直到被封征东将军,都是我义兄李贤在暗中出谋划策,你是否知道这件事?”
刘奇点了点头,笑道:“我承认,沈尚毅是治军奇才,不,他是文治武功双全的奇才,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奇人义士愿意为他出谋划策,所以,真要说打仗,还是你和李贤这样的书生,才有定乾坤的纵横之才。当然,他成势后,身后的众多幕僚也很关键,其中有不少曾是隐居之人,这些人从某些方面讲,都拥有龙攀登云之才,当这些人加起来时,沈尚毅的身边又何止一个完整的龙攀登云之才?五个村夫胜一个沈定西,这句话,我还是听过。你想问我李贤为什么要帮沈尚毅对吧?可惜,我也没想明白。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沈定西摇了摇头。
刘奇深吸了一口气,试着问,“那我们来谈谈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