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劝阻沈平安今晚不要现身,刘景潇只能咬牙转身离去,桌上那杯酒,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要碰的意思。
他又举步向太子府走去,想以皇叔的身份和刘信好好谈谈。
这些年刘景潇云游神州各地,刘楚王朝的兴衰早已不在他的心中,父亲刘奇对沈家的所作所为,他看不下,云游各地后,即便刘楚百姓在现在这个号称最兴盛的刘楚,依然是过的清苦,这让他更心灰意冷。
若非还有一个胞妹让他实在放不下,他可能今生都不会在回齐天城。所以,只要刘宁雪没事,谁死谁活,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也不会偏心的帮谁,这是他早就对自己说的。
然而,今天会见沈平安之前,从给沈平安准备紫阳宗的推荐信后,他就知道,他心中的天枰已经在倾斜。
在去太子府的半路上,在路旁的一个茶摊处,刘景潇很意外的碰到一个老人,李贤。
从当年下齐天城后便孑然一身的李贤,此刻身边却站着一个稚童,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腰间系了一根红色的腰带,灰色的麻衣,脚下踩着一双陈旧的黑色布鞋,却很干净,他津津有味地捧着一卷书看着,左腰还插了一本。
李贤看到曾经的齐天城第一公子后,主动站起来,伸出右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景潇犹豫了一会儿后,举步走过去,这是他第三次见李贤。第一次是十三岁时,第二次是十年前在一个小镇上,两次李贤都给他讲了一个颇有意思的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从前有个国家的皇帝立了第二个皇后,皇后生了一个儿子,儿子长大后想当皇帝,但是太子却早就立了。有一天,太子对皇帝说,有一天你的位置是我的;皇后的儿子也跟着学,说有一天你的位置是我的。当天晚上,皇帝把两个儿子都扔进了一间黑屋子,第二天,太子走了出来,受了点惊吓,而皇后的儿子也走了出来,却变成了傻子。
几天后,刘景潇远离政治,成为了齐天城第一公子,就算刘奇封他做个有名无实的潇洒王,他也不要。
第二个故事是,一个村子里有有个疯子和傻子,疯子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而变疯,从此不管睡觉还是醒着,都会拿着女人的画像。傻子是因为娶了疯子失去的女人而变傻,每天都在用头撞墙。
由此,刘景潇心中再没有半点“如果当时怎么样”之类的念头。
入座后,刘景潇看着当年差点成为自己老师的老人,玩笑道:“李老先生是不是要给我讲第三个故事啊?”
李贤淡然一笑,道:“你早就过了听故事的年龄了,再说了,我可没那么多故事将给你听,请喝茶。”
刘景潇点了点头,端起身前的茶碗喝了一口,深知刘贤是无事绝不找上门,恭敬道:“李老先生可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帮忙?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李贤点了点头,意味深沉一笑,道:“现在想起来,当初没收你做学生,多少还是有点惋惜,不过我并不后悔,跟着我学,只会害了你,你现在可是要去找刘信?”
刘景潇听了一阵错愕,李贤又笑道:“李家在齐天城还是有些眼线,既然你先找了沈平安,那么跟着再去找刘信,就不难猜到。你看这样如何,我替你去太子府走一遭,你帮我带个人到沈王府,如何?”
刘景潇听了,面不改色的在心中权衡得失与万一,可惜依然没有逃过精明世故的李贤的眼睛,后者沉声坦白道:“我要去做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用知道,明珠公主会平安无事,而且我不会利用她做一点事情,你去找刘信不正是为了此事吗?”
刘景潇顿时一阵挫败感,心道李老先生恐怕会是最被低估的凤雏簪。念必,他站起来抱拳作揖道:“那就有劳李老先生了。”
李贤点了点头,将一旁的稚童唤到身边,“三郎,你过来了。”
名三郎的稚童,念念不舍的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恭敬地走到李贤身边,轻声道:“老师。”
李贤眼中藏不住的骄傲溢出眼眸,看着刘景潇,介绍道:“他叫毛三郎,天资聪颖,五年前跟在我身边,是我今生唯一的学生,你把他带入沈家,让沈定西把他送入春秋楼,跟在那个祁阳龙身边,挑灯打水的事情还是能做做的。”
刘景潇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心中霎时大惊,脱口道:“有人入了沈先生的春秋楼!?”
若说太阴宫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那么沈定西的春秋楼就是天下读书人做梦都想拥有的福地,很多人都只听说春秋楼里包罗万象,有很多太阴宫都没有的孤本,前人智慧不知有多少聚集在这春秋楼里。
因此,早在十年前,就有人戏言,儒生若入春秋楼,出楼之日可龙攀登云。
李贤笑着点了点头,刘景潇又开始想祁阳龙是何人,但是想来思去,脑中还是没有此人的印象,开口问道:“李老先生可认识此人?”
李贤摇了摇头,笑道:“你真当我无事不知?不过,既然沈定西让他入春秋楼,想必此人不会差。正好沈定西当年入太阴宫时,在我这里学到不少,现在让我的学生跟着他去学学,想他也不会拒绝。”
说到这里,李贤转头看着双眼含泪的学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蔼笑问道:“忘记答应我什么了?”
“三郎不会哭,三郎一定会好好学,绝不辱没了老师的名头。”毛三郎用力地摇头,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却让人听出了不属于小孩子的坚定。
李贤哈哈一笑,起身看着沈家方向,喃喃道:“我有什么名头,不过你以后的名头肯定会不小,至少不会比那个祁阳龙差。”
言罢,他举步向太子府走去,身后毛三郎跪地磕头送李贤。
待李贤没入人群后,刘景潇才站起来走到毛三郎身边,轻声道:“起来吧,李老先生已经走远了。”
这一日,续祁阳龙后,八岁的毛三郎入春秋楼,侍奉在祁阳龙身边。
他和祁阳龙见面的第一句话是。
“我可以为你挑灯,为你打水,为你半夜盖被子,但是我毛三郎此生的老师只有李贤一人,我跟你之间,不过是一场明目张胆的各取所需。”
祁阳龙哑然失笑,放下书卷,笑问道:“是不是李老先教你的?”
毛三郎心中一慌,摇头道:“不是。”
祁阳龙微微一笑,也不计较,问道:“那为什么说是明目张胆的各取所需。”
毛三郎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道:“我记性可好了,老师写的书和藏的书,我都背下了,不过没法理解,我都可以默写给你,等出了春秋楼以后,我还可以带你老师藏书的地方。”
祁阳龙看了看毛三郎,又拿起书本,徐徐道:“的确是明目张胆的各取所需,你放心,我会的,都会教给你。”
春秋楼外,沈定西看着李家方向,喃喃道:“大哥,你是怕有个万一,将来没有人能制衡祁阳龙吗?还是祁阳龙谋十年后的二十年天下,毛三郎再谋三十年后的五十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