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姬心事重重的回了府邸。这次暴雨事件给封地造成不大不小的麻烦,宫容日渐忙碌,数日都没回府邸。
宫容一旦回府定然会询问大柱娘的事,到时候红绡的事又能隐瞒多少。也或者说,是宫容怕与她对峙红绡的事,所以才有意不归。
央姬寝食难安,寻机避开海棠进了宫容的书房。宫容的书房无人把守,央姬前世甚是喜欢过来寻书看,对这里更是熟悉不过。书籍倒是无所不包,却从未寻到过有关宫容的任何墨宝。
前世有次她在南面的书架上翻书,旁边一个白瓷盆中养着水仙。她隐隐听到谈话声,两排书架中悬着一副山水画,她把耳朵紧贴在画上,人声愈发大了,里面的人正在争执。
“小君,今日钱夫子跟我说,你又不好好读书了!……你教我情何以堪……”
“我不要学,不要学!我就愿这样待在你身边……”
“……”
“小君,你远比我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你还不懂吗?”
也就是因着这个缘由,前世央姬才知道宫容视君公子如命。
央姬走到山水画前,雾蒙蒙的山,一截仿若在云端的石阶。几乎是鬼使神差,央姬的手指婆娑上只养着鹅卵石的水仙盆,水仙盆纹丝不动,或许这是命中注定在等着她的劫难,在她双手的转动中,给她开启了一扇门。
央姬走了进去,走入这个宫容的世界。宫容的世界很冷清,楠木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画筒里竖着一个卷轴,桌上的宣纸堆了好几层,上面是浓墨两个字:红绡。
央姬坐在宫容的位置上,打开卷轴。一个着粉色奴婢装的女子跃然画上。可以看的出此画的精致,女子形态极为生动,女子面带愁色,眉眼中像有千言万语。
央姬下意识的摸了下已经潮湿的眼睛,她看宫容的样子,是不是也这么如泣如诉?
画卷右侧空白处是清秀的小楷题词。
“红绡问:女子薄命,男子薄情,共度春风,风走人散。是人辜负春意,倒怪春短。你又何故做春风客?”
“客答曰:春本人间客,客走难相留,万物皆随风,无牵又无挂。客本无情/人,是春情多浓。”
“红绡问:女子易为情所恼,男子多为何故?”
“客答曰:男子为命奔波。有三者:为己命,为人命,为天下人命。”
“红绡问:年年有春来,岁岁春亦走。春尽客要走,客走几时归?此地有牵挂,望客多垂怜。”
“客答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客既允之,宁死不负。”
央姬来回读了几遍,双手颤抖,仰项之时,泪已满襟。
第一问是暗示宫容与红绡有过春风一度。
第二问是暗示红绡生情,救宫容一命。
第三问是暗示宫容负心。
画卷很有些年岁了,题词的日子刚好是十五年前春。
央姬蜷在椅子上,痛不欲生。仅存的理智叫她打起精神。
不对,很不对。
如果真是娘亲私放宫容,陆忠又为何纳了娘亲,又为何有了她陆央?娘亲一个婢女,犯了这么大的罪,陆忠应该恨不得杀了她。
如果真如蓝绫说言,娘亲与她的秀才弟弟定情在先,娘亲既然负了他,蓝绫为何念念不忘娘亲的情意?
央姬双手执起桌上的一沓宣纸。宣纸的最下方,是一个泛黄的信笺。
这个信笺,正是宫容在大柱家书房里一边看一边怅然的信笺。也正是这个信笺后,宫容便开始避开她,连碰都不愿碰她。
直觉告诉央姬,这个信笺会让她万劫不复。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
央姬打开信笺。
“二郎:
春风客天人之姿志高品洁,红绡一见倾心愿付终身。红绡有负卿心,卿且忘了红绡罢。
卿酒后并无失德之处,然话中有失,红绡多嘴奉劝,卿有志为官,当谨而慎之莫再贪杯。
红绡与卿情分已断,且已身有春风客的骨肉,当与他同生共死。还请卿莫再肖想红绡。
红绡留。”
“不……不……不会这样的……怎么可能这样?千岁怎么可能是央儿的爹?”央姬惶恐的抱紧自己,全身痉挛。
可是也正是央姬是宫容的亲生女,陆忠才会纳了红绡又给了央姬陆家小姐的名头。
央姬是陆忠培养的最好的棋子,不仅是她有着与红绡一模一样的脸,而是宫容对红绡有愧。
所以前世陆忠才会在宫容死讯到时,迫不及待的置她于死地!
陆忠下的一盘好棋,让他的亲生女亲手来杀他……
那些过去:
“宫容没资格称央姑娘为爱妻,央姑娘跟着宫容,一辈子都做不了女人,做不了母亲……”
想必宫容都不确定她是谁,所以明明没有隐疾,却誓不碰她。
“非也,第一次总是与众不同的。这就跟女子的初/夜一样,可能过程不甚美好,但是却意味深长。”
宫容从不说无缘无故的话,那与众不同的第一次,那一年宫容与红绡相识,那一年的宫容才十三岁……
“此第一次就是彼第一次。千岁是要还不要?”
落水之时宫容还是拒绝了她,他哪敢要她的第一次。
“你这一辈子都不打算碰我?”
“是。”
他们历经生死,他却矢志不移,即使中了媚/药也不愿碰她。
那个时候宫容没看到这个信笺,他只是不敢。然,自此以后,他甚至不能与她同榻共枕。
“对不起,宫容不行。”
他也只能说对不起了。
这样才是合情合理,十五年前,红绡救了宫容,被陆忠纳了。
等红绡生产之际,正如蓝绫所言:“孩子,孩子,血,血,血……啊……”
红绡血崩而死,定是陆忠所为。
陆忠防止蓝绫一家坏了他的计划,所以才会有了灭门之祸。蓝绫被一剑穿胸。
正如大柱所言:“十五年前,俺爹在乱葬岗把娘捡了回来,也是俺娘命大,俺爹为救俺娘花光俺爷爷留下的积蓄,俺爹是哑巴本来就不好娶媳妇,便把俺娘娶了,后来便有了俺。”
是陆忠和裴羽,杀她娘亲,杀蓝绫一家,又将她抚养成人,骗她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
九月中旬,封地的菊花自成一景。
央姬以去千佛庙祈福为由,独自回了京城。宫容不曾回府看她一眼。也幸亏没看,央姬形销骨立很是惨淡。
千佛庙的后山上菊花成锦,不少人过来赏菊。其中一个人,便是裴羽。这日的裴羽身着紫袍意气风发。
封地事多,海棠是宫容的助力,便没跟过来。央姬轻而易举的遣走了下人,独自在小佛堂里呆着。
央姬挑的是好日子,千岁庙虽说有储升安放的人,然今日人满为患都各司其职去了,加上太子和七皇子都光临了,所以裴羽很是顺利的秘见了央姬。
央姬今日的衣裳很是应景,绢白花黄,加上不胜风欺的憔悴,倒足了病美人的韵味。
以至于,裴羽的第一眼,是毫不掩饰的心疼。而心疼的眸色深处,是志在必得的决心。
当初裴羽在闵业面前厥词:“倒戈?哈哈,女人动了情才好办呢。如果教她知道,宫容爱的只有红绡,红绡还因宫容而死。而央姬与红绡……”
徐太医那一针,可是叫蓝绫在适当的时候死的刚刚好!
天衣无缝的计划。裴羽自认为自己赢了,他要赢的不仅仅是央姬,还有大宥!
听到裴羽的脚步声,央姬侧身回眸,眸中星星点点泪光闪烁,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青梅竹马的两人,央姬无亚于是他心头的朱砂痣了。裴羽虽已三十却志在大宥无心情爱,举大宥,也就央姬一人能激起他的心湖了吧。
裴羽走了过来,失而复得的情绪让他难得冲动,他揽她入怀,怜惜道:“央儿,你瘦了……”
央姬可怜楚楚的望着他,就要挣脱,哽咽道:“羽哥哥,放了央儿……”
再度唤他为羽哥哥,裴羽心喜,更是把她搂的紧。
央姬垂泪:“央儿荒唐,被情所惑,忘了灭门之仇,救了杀母仇人,央儿不忠不孝实在该死,央儿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间?”
既然央姬明白了这个道理,裴羽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揪住不放,反倒宽慰她:“央儿莫再自责,都是我不该,我不该不信央儿,不该教初紫这个贱婢来害央儿。我只是……只是太嫉妒央儿日伴夜伴的是宫容!”
裴羽开始倾诉衷肠:“央儿,你我相伴十载,我对你的情意自不消说。我实在是等不及了,等不及要娶你为妻,央儿……”
裴羽一言,总算让她宽心了很多,“可是羽哥哥,央儿恨呐……不杀了这个宦臣,央儿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爹娘呀!”
央姬一言很是悲怆,瞳孔里射出的怨毒和恨意让裴羽很是快意。裴羽明白,央姬的恨不只是家恨,也是情爱破灭的恨!这点倒是让裴羽心生酸意。
不过眼下还有最重要的:“央儿要想报仇,在京城是不可能了,不过,若是让他离了京,那就是鱼离了水,任人宰割!”
“那央儿该怎么办?”
“想办法把宫容引到边关。边关都是我的人,宫容就是插翅也难飞!我已经跟闵业说好,由禁卫军与京卫军对峙,京卫军鞭长莫及,只要杀了宫容,京卫军土崩瓦解都是迟早的事情!”
央姬恍然大悟,难怪前世裴羽设计让央姬把宫容引到边关。央姬犹记得那场大雪倾天覆地。
而宫容明知一死还是跟了过来,不巧死于雪崩!
央姬疑惑:“羽哥哥,京卫军可是禁卫军的两倍有余,万一那个宦臣带兵过去,羽哥哥有胜算吗?”
裴羽自得:“我自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连朝宥公主都做了我的助力,我还有何惧?”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前世央姬身死之时,裴羽疯了,陆忠也疯了。为了对付宦臣一行,打开国门,迎朝宥的铁骑而入,引狼入室不过如此。
而朝宥公主凭什么与裴羽合作?
前世公主可是说了:“裴将留着这个贱/人是要宠妾灭妻吗?”
裴羽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实则终究不过是在利用她。而裴羽眼中的情意并不作假,再多的情意也不妨碍他的计划。娶她跟娶公主,并不矛盾,齐人之福罢了。
央姬的眸中摇曳着月光,凄迷惨淡:“羽哥哥是许公主什么好处了么?公主为何会相助羽哥哥?”
裴羽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央儿,羽哥哥心里只你一人,那个大龄公主,我岂会看上她?”
央姬仿佛是信了:“羽哥哥不是只要对付宦臣一行么?为什么要与朝宥合作?”
裴羽负手,虎目簇火,一身肃穆,“朝宥助我得大宥,我许他们十座城池。我如果不这样做,难道就容着大宥毁在宦臣的手里么?太子无能,七皇子荒唐,耿姓早该到头了!”
这句话是从裴羽的胸腔勃发的:“而,大宥,本该就属于齐氏的!而我,本该姓齐,名齐羽!”
裴羽做出这个决定是思前想后的!
禁卫军与一半京卫军勉强平手,另一半京卫军若与他的边关军打起来,两败俱伤时,朝宥的铁骑很有可能趁虚而入。
还不如跟朝宥合作,联合朝宥的铁骑对付宫容,只要宫容一死,京城的一半京卫军还不束手就擒?只要裴羽功成,禁卫军闵业还不是归了他齐氏?如此一来,朝宥那点铁骑还能翻出什么幺蛾子?
裴羽跟央姬分析利弊后,央姬这才安心。央姬道:“那羽哥哥做了帝王,还要央儿这个残花败柳吗?羽哥哥也知道,央儿……央儿终究是被碰过了……”
裴羽给她下定心丸:“央儿忍辱负重,自然该载入史册,做我的皇后!”
央姬主动偎到他怀里:“央儿信羽哥哥的。央儿有十足把握把那个宦臣诱到边关。且不说他如今离不得央儿,他的那个男宠君公子,是他的亲弟弟,是他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裴羽笑道:“这个君公子我倒是有幸见过,难怪与宫容有三分像呢!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