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付东楼不是没想过穿越,恰恰相反,他甚至很期待能穿到古代来,做梦都想。暮春时节踏歌出游,盛夏时节寻一竹林听山溪鸟语,秋揽群山之高,冬赏北国冰雪,这等生活意趣在钢筋水泥污染严重的现代都市里是很难找到的,定要广袖华服呼朋引伴流觞曲水再赋诗几首方能得其中三味。对于家境优渥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付东楼来说,这才是他向往的生活。
若是寿终正寝之后一睁眼发现自己来到了古代,付东楼肯定乐不思蜀,可现在……
“上一秒还在医院抢救下一秒就来到未知朝代也太尼玛离谱了吧!”
更离谱的还有……
“还他妈要嫁给一个男人!就算老子是同性恋也不能硬塞个男人来啊,谁知道那货是金龟还是土鳖啊!”
付东楼郁闷了。
没穿越之前,付东楼从来没谈过恋爱。付家虽不是什么财阀巨贾,可家底厚实也不是等闲小富商能比的。付东楼本人外貌出挑,拉去给时尚杂志拍封面都能裸妆上阵,身高一米八,学习成绩优秀得令人发指,是个标准的优质高富帅。
按理说,高富帅的情史怎么也不该清白如纸,付东楼最初想不通,可慢慢的他就琢磨出门道了——正是他引以为傲的智商和外貌让他一直打光棍。
无论男女,看了付东楼的脸就没有不自惭形秽的。尤其是女生,谁愿意找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男朋友啊,而且还不是漂亮一点半点。这要是带出去逛街,身边站着一个一米八的发光生物固然很能拉仇恨,但也更反衬得自己貌似无盐。好在付东楼对女生没兴趣。
要说学校里得付东楼眼缘的学长学弟也不是没有过,男人嘛,对长相没那么在意,要拼的是能力,能力出众长相上只要不是青蛙也就还好。可付学霸完全不给人活路,永远的全校第一不说,成绩之高甩了第二名三座山,让人一点想努力追赶他的念头都没有。
更可气的是,这家伙还是文理双状元,二十二岁就有博士学位了,这是要逆天的节奏啊。一众男同胞只恨他太过耀眼,成了自家女友或男友口中那个完美的王子,对照得自己就一穷刁丝,要不怎么有人盼着他赶紧穿越了呢,谁愿意和他搅基啊。
殊不知在众女友男友心中,男神固然光辉伟岸,但谁找对象也不想请尊神回家供着,可怜付东楼二十二岁了却还只能在神坛上看着别人出双入对。
被迫成为忧郁而高贵的单身的付东楼时不时就要拽文,感叹几句“呜呼哀哉,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之类的,聊以抒发心中的悲愤。
每当此时,他家表演系才女的大表姐就要翘着兰花指无限妩媚地对着付东楼一点,捏着嗓子用昆曲的腔调来一句:“注定孤独一生啊~啊~啊~”
付某人做西子捧心状,呕血三升,若玉山之将崩。
现在穿越了,对象也有了,而且眼看着就要结婚了,似乎一切都完美了,可总好像有哪里不对。
封建包办婚姻,先婚后爱神马滴……
“臣妾做不到啊!”付东楼捶桌泣血。
“哎呦!”李嬷嬷在屋外听得这一句嚎,落在台阶上还没踩实着的一脚登时一滑,生生扭了脚腕子。
早就听说这个少爷不是少爷奴才不是奴才的小子身子弱,昨晚一进府就开始发烧。相府上下谁不说是这小子命贱,得了泼天的富贵住进了相府反倒妨了自己,一烧起来就昏死过去了。现在看来……李嬷嬷被小丫鬟扶着揉着脚踝嫌弃地瞟了一眼付东楼的屋门,这小子莫不是把脑子烧坏了吧。哎,就算是烧坏了能怎么样,王太卿还不是点名要他嫁给瑞王爷。为了这个小野种,老爷还发作了夫人一通。
今儿个王太卿前脚出门,付相爷后脚就杀进了付夫人的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李嬷嬷虽然是付夫人的奶娘陪房,也还是被赶了出来。一众大小奴才守在院子里没人敢往正屋靠,就听得里面摔锅砸碗的一阵响,再配上付夫人几声高调门的尖叫,真够渗人的。
末了,付相爷拂袖而去,李嬷嬷进屋一看,付夫人那一双眼睛哭得烂桃似的,手里的帕子撕成了碎布条。正纳闷这是哪一出呢,就听付夫人磨着牙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句吩咐,让把外放任职的大少爷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付东楼住,惊得李嬷嬷嘴张老大,下巴差点脱臼。
想到此处李嬷嬷就忍不住心里多咒付东楼几句,这个小野种就是个扫把星。他那个下贱的娘生了他也没能被老爷带进府,现在又连累得嫡母遭老爷训斥,发烧怎么没烧死他啊。呸,说夫人是他嫡母都掉了夫人的份,这小子可还没上付家的族谱认祖归宗呢。
不过夫人都吩咐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照办,挪地方就挪地方吧,看这贱小子住了大少爷的地方不被天大的福分折死的。
李嬷嬷内心深处的阴暗恶毒犹如一片炙热的沼泽,恶心人的绿泡噼噼啪啪地一片片炸开。等炸爽了,李嬷嬷方才自己活动活动脚踝伸手拉门。
“哎呦我的妈诶!”
付东楼听到第一声“哎呦”就知道外面有人,赶忙收敛了那副烂泥般的颓废样正襟危坐等人进来,脑子里还不停琢磨着对方可能的问话思忖着如何对答,谁知半天没见动静。
既然你不动,爷动总行了吧。付东楼起身开门,正巧李嬷嬷也朝着屋门伸手,这一下正撞上。
被付东楼一下子推开的屋门正甩到李嬷嬷手上,打得这老婆子眼泪都出来了。
这还没完。李嬷嬷离门太近,扶着她的小丫鬟自然离得也近,这骤然间屋门大开谁也没准备,两个小丫鬟本能地向后闪,这一闪让本就伤了脚踝的李嬷嬷瞬间失了重心,直接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于是付东楼开门看到的,就是一群丫鬟傻愣愣地盯着一个扶着老腰躺地鬼嚎的婆子。说起来李嬷嬷那声“妈”叫得之凄惨,把付东楼也吓了一跳。
付家诗书传家,付东楼自是教养极好,本人更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来是一副贵公子的气质,可眼下的国公私生子付东楼似乎是个不懂礼数没文化的家伙,学霸付东楼还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彬彬有礼地去扶一下那个摔倒的老妇人还是该袖手旁观,要是露馅儿可不好了。
穿越过来大半天了,原主的身体没给留下点记忆连个贴身伺候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让付东楼想找人了解下原主的情况都不能,许是下午跟那个王太卿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察觉出不对了呢。古人对鬼神格外敬畏,若是实话实说,被当做大仙儿了倒还好,万一当做妖怪可就要命了。
脑海中各种念头飞快闪过,付东楼想得多却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
“还愣着干什么啊,把人扶起来啊。”僵持着也不是事儿,本着尊老爱幼的美德,付东楼吆喝了一声。
众丫鬟回了魂,一通大呼小叫地把李嬷嬷扶了起来。
既然没办法模仿本尊,不如趁此机会给自己找个别的出路……
付东楼刚定了主意,就见一个穿戴比别人都鲜亮点的丫鬟站出来回话:“奴婢芍药见过楼少爷,楼少爷万福。楼少爷,奴婢们奉夫人之命请少爷搬到碧管院去住。”
李嬷嬷老泪纵横浑身直哆嗦,芍药生怕她一开口说话就咬了舌头或是说出点什么不中听的再给夫人招祸,便替她把来意说了。芍药一边说话一边垂着眼帘偷偷打量了付东楼几眼,还真是俊俏无双啊,那双蓝眼睛像是会勾魂似的,看得人都要陷进去了。芍药险些看直了赶忙收了目光低下头,掩饰住满脸的红云。
“换屋子?”付东楼一愣,随即明了:那个王太卿走得时候不是说过自己身份尊贵受不得委屈么,还说了要替自己跟相府打招呼,看来是办妥了,效率很高啊。
顾贤走后付东楼也没闲着,他仔细思考过“王太卿”和“付相”之间的关系。这两人一个是自己未来的公爹一个是亲爹,却是不对盘,自己夹在中间肯定是不会好过。
付东楼自认学识出众,可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就很是一般了,要不上辈子也不会有人说他孤高难近。若说见风使舵当墙头草,付东楼觉得自己还没有左右逢源的本事,那就只能选边儿站,抱牢其中一个人的大腿了。
身为私生子多年不被家族承认,一回家就被安置到女子的房间里,显然“娘家”是不待见自己的。王爷比宰相大,将来嫁到王府去定是在王府过日子的时间长,看上去那个王太卿也不讨厌自己,那么站在哪一边就显而易见了。
王太卿一番调三窝四的话付东楼也琢磨出味道了,分明是不想让自己与相府太亲近,既然如此,就不必和相府的人客气了。
蹙着眉打量了芍药一番,付东楼作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拿出了当初旁听他大表姐表演课时学的一二手段做戏道:“嘶,我自打起身便头痛不止,这一天都恍恍惚惚的。这位姑娘看着面善,敢问此处是何地?我可是孤身一人来的?还有……姑娘知道我是何人吗?”
“这里是相府啊,少爷怎么问这话?”付东楼话一出口,周围人都静了下来,哀嚎不止的李嬷嬷也不嚎了,指着付东楼道,“看来真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哎呦,这位大娘你可真是最佳群众演员,怎么这么会接话儿呢!付东楼咬着腮帮子上的嫩肉死命没让自己笑出来:真是天助我也!果断穿越文都是要开金手指的,这撂在房顶上正愁下不去呢,就来了个架梯子的。大娘诶,要不是您老那张干黄瓜似的脸太倒胃,我还真想亲你一口啊。
“不行不行,头又开始疼了,哎呦好黑,看不清了,谁扶我一把,这晕得我呦。”
付东楼也是读过什么《论演员的自我修养》的,虽然演技欠佳,可理论功底深厚啊。这脚踩棉花套做雪打梅花颤巍巍状效果甚好,周围的丫鬟们不管是怕如此美貌的少爷摔着受伤也好还是碍着他的身份,一个两个都上来扶他。
李嬷嬷见状疼都忘了,惊得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还没回过味就见付东楼被一帮丫鬟架着朝碧管院去了,隐隐还听到芍药叫小丫鬟去回了老爷夫人请大夫。
李嬷嬷一嘬牙花子,推开了扶着自己的小丫鬟自己撑着老腰啐道:“福薄命贱的小野种,没……算你走运!芍药那个小贱蹄子是想攀高枝儿么,看我不回了夫人撵你出府!”说着也不让小丫鬟跟着,自己一瘸一拐拿帕子掩了口鼻进了付东楼的屋子。
左瞧瞧右看看,李嬷嬷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香炉上。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暗色的大方巾,李嬷嬷把香炉包了进去。
喧闹的院子安静了下来,李嬷嬷出来的时候又四下看了看,见四周静得很并无人影才抱着香炉扶着小丫鬟的手一瘸一拐地去正院回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