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旧情难却
祁诩的小队兵马驻在城北,择隐蔽处扎营,营中不少昔日战友,听说他来便都围聚而来,纷纷叫嚷着要灌醉他。
琰本没想到能见到这么多故人,一时大喜,但这些年祁诩领队平乱剿匪,剩下的熟悉面孔也不过三成。
他蓦然想起那西征路上,一路埋葬的伙伴,心头百味交陈。
人族的生命本来就是这样脆弱,那些年,除了祁诩,那些军中的同伴他或许没有真正惦念谁。
但是乍一相见,便有股热烈的情感蹿出,他们或许给他牵过马,递过水,接过枪,为他搭过人梯,为他挡过刀剑,他们或许曾把他当作英雄,当作兄弟,为他一句话出生入死。
琰一时惘然,他们都将他当作了兄弟,而他将他们当作了什么?他感受不到太多的威胁,所以他鲜少考虑与体会生命的脆弱,只是一个恍惚,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便消失了许多。
祁诩也喝了不少酒,问他这几年为何潜居在小小龙伯,丁琰含糊其辞地说求得了心中所爱。他们一起回忆着征伐西泰洲的经历,笑中有泪,一觞难叙意,一宴难尽欢。
天色己晚,便要琰留宿营中。
情义难却,两人在帐中尽余兴小酌,祁诩有些醉了,“小琰,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以前西征的日子,每一滴血都流得赤热殷红,不像现在这样憋屈……哈哈,人生在世谁能无死,七步”他含含糊糊地哼唱着,“杀一人,血尽江山路,列魂十里坡,请来就狼烟,今日遣谁行,洒扫黄泉路,未饮辞别酒,不准托生去……”
这首曲子琰在西征军中的时候也曾听过,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不生不死,活着的人为死去的英烈活着,战得痛快,死得悍烈。
“小琰你说兄弟们豁出命去为什么……”他哼笑道,“我真替他们不值……真他妈不值……对,这不该是我这个少将军说的话,但我就这么说了……怎么样……”
琰听得云山雾罩,但祁诩醉眼朦胧恐怕也问不出所以,他心下存疑,却笑道,“子谦,你己服食红珠鲛血肉,可得长生,想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省点心吧!”
“没意思,没意思……”祁诩摇着头,大声叫道,“大丈夫在世但求光明磊落,轰轰烈烈,苟安于世就算与天齐寿又有什么意思……”
“是……是……是”这话却合琰的心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若是少将军还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要做,千万耍记得叫上我……”
祁诩蓦的眼睛一亮,“小琰,如今你可不比我们形孤影?,只讲今朝不问明日。你……”
琰哈哈一笑,“子谦,听你说得朝夕不保,能有多大的事情?比较那年帝魃之怒又如何?”
祁诩摇晃着站起,“这说来话长……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小琰,随我一同进京,路上我说给你听……”
琰皱皱眉,又笑道,“子谦,东瑀洲再大也不过纵横十万里,只要知道你的所在,以后相聚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再详说”
祁诩叹了口气,“唉,果然,你在龙伯的人生安定幸福,岂能轻易放弃……”
琰也叹了口气,“子谦,不错,我的确有要遵守的约定。但是,她心悯苍生,必能与你我同路,我要做什么她定然不会阻我,只不过我不愿在她迷惘的时候离开……”
祁诩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无端生事,惹得彼此尴尬,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礼”他斟酒便饮,琰忙按下第二杯酒,“子谦,你不能再喝了……”
祁诩只是不肯,琰全然无措,不知他何以如此忧闷自苦!
他记忆中的少将军,是何等意气风发。
此时,刘三元揭帐帘而入,以行军为名劝祁诩早些歇下。转而对琰说,“小丁兄弟,少将军素来稳重,这也是与你多年未见,所以有些忘形失态……”
“刘大哥,你实话告诉我,少将军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
刘三元瞅了眼和衣睡下的祁诩,压低了声音道,“小丁兄弟,出来说话。”
琰跟着刘三元出了营帐,此时月黑星沉,山岰中虫声啁啁,除了岗哨,军士们也都睡得沉了。
刘三元道,“小丁兄弟,你可知妫巢虽被判刑,却有他人替他顶罪。”
琰忿忿道,“早知他没这般轻易伏法。哼,我找他算账去。”
“诶!”刘三元止住他,“你可记得少将军的谋略!”
“你是说……用小鱼钓大鱼?”
“正是”刘三元笑道,“妫巢虽使人顶包,自己潜往樊城,途中己被我们拿住,连那账薄明日便一起押往京都。”
琰困惑道,“即己得手,少将军为何却似怏怏不快,一副英雄气短的模样!”
刘三元嘘叹道,“那是琰兄弟你不知道朝廷上的光景,眼下虽说人赃并获,却不一定能凭此板倒妫氏一党的朝中势力,少将军虽然聪颖善谋,但常在行伍之中,修的又是兵法战术,不谙朝中权谋迭变,这些年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遭了不少暗算,这次先斩后奏,拿了妫巢,又不知遭多少人嫉恨,京都一行实是祸福难料!”
琰皱眉不解,“怎会如此,我们东瑀洲国君德名昭彰,三公大臣贤良用心,纵使有些不良侫臣,也不至于忠奸不分,让少将军不堪吧!子谦他可是军功赫赫呀!”
刘三元苦笑道,“我仅一介参赞,只协理军务,朝堂之事不能多言,不过小琰兄弟,你也想想,祁将军府可不是谁都能动得了的,能让少将军抑?不得志,又怎是一般困境?!”
琰琢磨起来顿觉恐惶,“刘大哥,那个妫翎官阶……”
“三公之下,九卿之中。”
琰眼角一跳!九卿之力也不够撼动将军府,不算大敌,这其中还有什么细故?
刘三元忽向他郑重一礼,“小丁兄弟,少将军待你之心与亲兄弟并无分别,你离军己久,他也不想干扰你的生活,何况他少年心高,有些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此次京都之行的确凶险,若有你的看顾,我等也能安心!”
琰连忙还礼道,“刘大哥哪里话,丁琰怎能置少将军安危不顾!”
次日祁诩醒来,想起昨日失态,心下颇有懊恼。
琰偷偷睁眼见他自悔表情,佯装方醒,伸长了懒腰道,“子谦,你在京都落脚何处?”
祁诩一怔,继尔笑道,“我不能直接入京,先在京都外四十里的幽云坡落脚,等候传诏。你问这个做什么?”
琰笑道,“我昨夜没睡好,一直在想你说的话,在龙伯闲呆了四五年,也确是有些气闷,眼下反正也无事,偷个空去京都看你整冶妫翎岂不有趣!”
祁诩笑容微敛,“京都的事以后再说,妫翎虽恶,我却并非惧他,小琰,你既然有心去京都,为何不索性同去。”
琰抓抓头发嘿嘿笑道,“你今日便要启程,时间太仓促,有些事情我尚耍安顿一下。”
祁诩微作沉吟,忽然出帐使人将刘三元唤来,琰听得他与刘三元低语一阵,似在讨论行军线路。即毕,祁诩对琰说道,“小琰,你且去安排,明日,我去龙伯接你!”
“啊!”琰抓抓头发说道,“子谦,你不必特意等我,就算你们早走几日,我脚程快也赶得上。”
祁诩眉头微拧,“我们此行押着妫巢,要途经樊城,避开高柳的哨卡耳目,一路上行程不得不虚实诡变,随机应变,你不明就理,难免行差,所以还是同行为上。”
琰听罢此节,也不好再作坚持,只有先作告辞。
缓缓回转越江客栈,心中纠结如何向家人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