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远远地看见一辆素麻白绸装饰着的马车一路向着送殡的队伍飞驰过来。
马车到了送殡队伍的跟前停住了,车夫先后扶下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和一位个子小小的姑娘。未等他们站稳,马车里又扑出一位全身披孝,哭天抢地的夫人来。
楚青若抽噎着看向这夫人,大约比父亲还要大上几岁的样子,骨瘦如柴,蜡黄的脸上耸着高高的颧骨。一双细长的眼睛被一只手用帕子半遮着,看不出什么神色。
那夫人下了马车,一左一右拉起两个孩子,匆匆的走到老太太的棺木前。按下了两个孩子的身形,小声说:“快跪下,给你外祖母磕头。”
随后又嚎啕的扑上了棺木哭道:“哎呦,我的亲娘哎……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我的娘亲啊……女儿回来看你了……你怎么就撇下女儿这么去了呀!”
来人正是楚青若的姑姑,楚文轩的大姐,楚文红和她的一双儿女。
严妈妈见到大姑奶奶回来了,连忙上去安抚:“大姑奶奶节哀顺变,既然姑奶奶回来了,就跟着一起送殡吧。有什么话一会到了地方在细细的和老太太说,现下就别耽误了老太太下葬的时辰。”
大姑奶奶一听,顿时收起了眼泪,牵过了一双儿女撅起了一张嘴,走到了楚青若的身边。
亏她哭的那么卖力,居然没有人来安慰一下。
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到了楚府的祖坟地,一位老和尚诵完了经,老太太的棺木被放下了墓地,几位家丁给墓地掩上了土,竖好了墓碑。
一众人又是上前一阵痛哭哀嚎,尤其是刚来的大姑奶奶,哭得尤为响亮。
楚青若则是默默的流着泪,想到祖母往日慈爱的音容,悲伤再次涌上心头。
落完葬,回程的路上,楚文轩坐上了大姑奶奶的马车问她:“大姐怎地今日才到,家书应该是早就发送给你了呀?”
大姑奶奶面色略有尴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一顿,拉起左右一双儿女说道:“东哥儿,莒姐儿,叫舅舅!”
两个孩子甜甜的叫了声舅舅。楚文轩见到两个粉雕玉琢般乖巧的孩子,忍不住心里一阵欢喜。从袖子里摸出几角银子来分给两个孩子:“乖,拿去买甜嘴儿吃。”
大姑奶奶成功了岔开了话题,反问他:“母亲可真是曹秀莲那贱人害死的?”
楚文轩被问得一脸难堪,狠狠地说:“自问我对她们母子不薄,想不到这毒妇竟如此恩将仇报!若我再见到她,绝不轻饶了她!”
大姑奶奶眼珠子转转,又关切的问:“那你可曾写下休书?”
他摇头:“母亲突然离世,府里上下手忙脚乱,不曾顾上此事。”
“弟弟呀,你糊涂呀。这样的刁妇你不快快的赶出楚府,还留着她作甚!”
大姑奶奶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楚文轩,顺手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马车外的楚青若,放下帘子又说:
“这若大的楚府没个人主事确实够叫你糟心的。不过弟弟放心,如今大姐姐回来了,定帮衬着你把这个家撑起来,管叫你后院乱不起来!”
楚文轩一阵感动,哽咽的说道:“亏得大姐姐回来了,弟弟也是无能,竟还要劳烦大姐姐为我如此费心。”
大姑奶奶擦了擦并没有太多眼泪的眼睛:“谁叫我是当大姐姐的呢,长姐如母嘛!不说这些了。”
楚文轩连声应道:“那是,那是。”
大姑奶奶又问道:“听说若姐儿回来了?还被赐婚给了傅少将军?”
楚文轩甚是尴尬:“嗯!御赐的姻缘,我是做不得她主了,不提也罢!”
大姑奶奶闻言不再说话,拉起了自己女儿的手,眼睛滴溜溜的转着。
红着眼睛的周妈妈扶着哭得精疲力尽的楚青若,走在大奶奶马车的旁边,微带着鼻音,楚青若悄悄地问她:“怎么就突然来了个大姑奶奶?从未曾听祖母提起过啊?”周妈妈也说不知道。
两人一起请过了严妈妈,一边赶路一边小声的问起这位大姑奶奶。
严妈妈是老太太房里的老人自是知晓这位大姑奶奶的。
这位大姑奶奶叫楚文红,原是老太太的第一个孩子。
由于当时老太太刚嫁进楚府没多久,整日忙于防备后院的明枪暗箭,和姨太太们的算计,还要操持楚家的家务,实在无暇自己亲自照料这个孩子。
便把她托给了房里的奶妈子照料看顾。本想着等府里整顿的安稳些再接过手自己来管教楚文红,结果肚子里又怀上了。
就这么一直让那个奶妈子把楚文红带到了四五岁。等老太太腾出手来,把孩子接过来自己教养的时候,发现孩子已经叫那奶妈子给养坏了。
那奶妈子一头要带着自己的孩子,一头又要带着楚文红,时常被两个孩子吵得心烦意乱。楚文红是小姐自是打不得骂不得,可孩子闹起来又让人无比烦躁。为了不让孩子哭闹,奶妈子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顺着她!
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要能止住了哭闹就成。渐渐地养成了楚文红刁蛮的性子,一有不顺心便要大吵大闹。等楚文红再大了些,会走路了,便需要有人陪着她一起玩耍。
本来世家子弟在这个年级正是做规矩,教她为人处世最佳的时机。通过游戏,慢慢地、一点点地教她。这样以后孩子长大了,待人接物才有个章法。
奶妈子是个不识字的,也不懂这些个讲究。只道是像自家孩子一样,由着她满地上乱跑,只要吃饱了睡好了,穿暖了不生病,一岁一岁的长上去,有些个道理自然就会懂的。
殊不知,世上所有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本就是全无半点规矩可言。那些规矩,为人处世之道,都是需要大人们一点一点的耐心、用心的教出来的。
当然,就算大人不教,孩子也会自己通过别的方式,或者别的地方自己学,只是学到的东西是好是坏,可就不在大人们能预料的范围里了。等大人们发现孩子学了不好的习性或是坏的秉性,想要再去改,只怕那时为时已晚。
就像楚文红这样,整天缠着奶妈子要玩耍。奶妈子被缠的没辙了,又怕她哭闹,竟拿出来牌九筛子来逗着孩子玩乐。虽是把孩子哄高兴了,可也不经意的培养了楚文红一身的赌性。
老太太接过楚文红回来教养后,发现这孩子认字不会,礼仪不会,小小年纪尽会推牌九,摇筛盅了!
虽然狠狠地责打了那个奶妈子,然后又发买了她。可依然于事无补,五岁的楚文红已然是那样了。
只能请了教习嬷嬷再重头教过。为了掰正她的许多陋习,楚文红没少挨嬷嬷的板子。以至于这位大姑奶奶至今仍对她的母亲心有怨恨,认定了老太太偏心自己的弟弟楚文轩。
教也教了,打也打了,总算表面上是能拿的出台面了。到了上私塾的年纪,楚文红终于有机会走出楚府,去到府外行走了。谁知竟被她知道了这世上还有着赌坊这样有趣的地方,于是终日里逃课去了赌坊玩耍。
赌坊这样的地方,十赌九诈,莫说你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进去,即便是一个精明赛猴的大人进去,也免不了要输个精光。
刚开始楚文红偷偷输光了自己这个月的月银便不敢再去了,只眼巴巴的数着日子,等发了月银再去赌坊翻本。
那赌坊是个什么地方?
都是不学好的人扎堆的地方!慢慢的有相熟的赌友给她了出主意,输光了月银,不是还有首饰吗?没钱了,拿出来当了就是,等赢了钱再赎回去呗!
于是楚文红慢慢的开始偷拿家里的东西,从自己的首饰,到老太太的首饰,终于有一日输大发了,竟偷了家里的一处房产的地契拿了去典当,也输了个干净。
当追债的人拿着地契要债要到家里来的时候,把老太太气的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忍着不适替这冤家还了债,把她绑到了祠堂,跪在祖宗牌位面前,请了家法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打得她足足有两个月下不来床。
即便是这样的管教,也未能使她长记性,反倒越发的记恨老太太了。
转眼到了婚嫁的年龄了,老太太知道自己闺女的秉性,给她找个家境殷实的老实人家,怕是压不住她,早晚叫她给祸祸了。
老太太一狠心,给她在相邻的坪洲县上找了个户婆家管家颇为厉害的,儿子又是在军营里当差,会些拳脚的人家。原是想着这样的人家,只要她够贤惠,不再沾染赌钱,这小日子也能过得吃穿不愁。
而且对方家里是行军出生,本就是个粗人,她嫁过去倒也不会被人家嫌弃书念的少没规矩,比起那些高门大户来说,倒也是适合她的。男方家的孩子她也见过,不赌不嫖,是个敦厚老实的,相貌也周正。
等楚文红出嫁的时候,老太太又陪了几箱嫁妆,和几个铺面,只是没交给她,直接给了婆家主母管着。
那楚文红刚嫁过去几年倒也太平了几年,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倒也还好,聪明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