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校尉同几名陪员坐在客栈外堂喝茶磨牙,宁采臣急匆匆地出来:“你们快回药房,通知掌柜的多加小心,近几日就不要再派人出去了。”转对王校尉道:“我们现在离城,赶回无锡。”
“宁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宁采臣神色匆忙,王校尉忙掣起一旁的佩刀。
“人多不便,出外再说。”众人走到外街上,宁采臣肃然低声道:“刚才在房中请了天师,天师现了法旨,说十日内吴越国便会发兵,我们快赶回去。”
借怪力乱神之论,宁采臣嘘得众人一愣,他又是四品官员,也无人敢有疑问,一行急赶回药房取了行李,李广元还未回来,宁采臣留下几句小心话,便向西崇门而去。
午后的城门处冷冷清清,是出入城人流的低峰,城门官查过宁采臣简单的行李,挥挥手放二人出城,街上传来蹄声,快马上的校官远远地举着令牌高喊道:“信王有令,关闭城门!”宁采臣二人装作不关已事,脚步一紧,快步走出城门。
正街上,又是一队骑马的兵丁赶来,“希溜溜~”马儿长嘶,崔翼勒住马缰,直问城门官:“刚才有什么可疑人等出城?”
崔翼虽是富家公子模样,但身后跟的兵校都是尉骑服饰,城门官不敢马虎,恭声应道:“下官并无发现。”
“关了正门,只开偏门放人,从现在起出城的人要仔细查看,本地居民可以放出,凡是外来者一律留下。”崔翼喝声传令,那城门官忙声应着,转过身去对着两旁兵丁吼道:“快把城门关了。”
崔翼的督办下,兵丁使劲推着城门,城门渐渐合拢,崔翼转过身来,望了一眼街上正在迷惑的行人,脑海里闪现的却是城外上马二人的背影,心头突一动,转身对关城门的兵丁喝道:“慢着!”
宁采臣镇静地上马抖缰,让马儿一路小跑着,丝毫不现匆忙之色,待出了百步,“宁大人,情况紧急,快跑吧。”王校尉扭身一眼,见城门又缓缓打开,顿觉不妙,丢掉伪装的书担,二人伏鞍策马,沿道急跑。
蹄声如雷,苏州城内赶出一队骑兵鞭马急追,黄土道上顿扬起一片灰尘。
出城时,宁采臣已听出崔翼声音,暗想:崔翼和那王叔亲近,在吴越国的地位定是不低,这会儿要是见到自己出现在苏州,敌我双方身份皆是透明,再见时已不复当日金牛除妖时合作的关系,因时而异,还是快些离去的好。
苏州城外地势平坦,视界开阔,无处躲藏,追兵马术娴熟,十余里后双方已缩至百余米,有人高声喊道:“前面的二人,快快停住,否则就是弓前伺候啦!”
校尉王宏亮扭头一望,追兵中的弓箭手已搭箭上弦,双腿夹催马身,靠近宁采臣道:“宁大人,追兵势急,我先去挡上,宁大人请先行吧。”二人一齐脱逃已无可能,燕王严命保护,王宏亮只能拼死效命。
宁采臣怔然,事到危急关头,才能看出人的本性,这王宏亮虽有些滑头,但对燕王却极是忠心,此时欲以一已之,奋命挡住追兵。
扭过头去,宁采臣望着追兵渐近,一队骑尉约是十数人,崔翼也在其中,若是让王宏亮去挡追兵,以崔翼的家传剑术,必死无疑。
宁采臣盘算完双方力量差距,按手示意道:“不,你听我命令行事。”王校尉愕然一怔,宁采臣左右打量,见路边有一处空的打谷场,勒马过去。
追兵围着打谷场停住了马,崔翼夹马过来,望见是宁采臣,似不敢相信地左右兜量着,宁采臣则是微微一笑:“久违了,崔公子!”
“真的是你?”崔翼一脸疑色,虽应证了他的猜想,却还是被宁采臣的大胆惊得倒吸一气。
宁采臣长笑一声,威然应首:“不错,正是宁某,自与崔公子金牛一别,不想再见故人时,崔公子的排场越发威风,连护院都换作苏州府的官兵了。”
听得宁采臣讥语,崔翼幌若未闻,脸上神情不变,正声问道:“宁兄不在常州享官福,跑到苏州来作什么?”
宁采臣好整以暇,拍拍身上的灰土道:“久闻苏州风景园林一绝,我在常州住的闷了,便想来苏州走走,早知崔公子在苏州为官,我来找你作地主,想必也是欢迎的紧吧。”
崔翼哈哈一笑,仍是拉家常般地道:“宁兄来苏州游玩,崔某还未尽地主之谊哩,即然现已追到宁兄,不如再到我府上长聚如何?”
宁采臣淡淡地笑道:“苏州虽好,但昨日已玩得尽兴,今日还得赶回家去,有道是归心似箭,崔公子当日不也是走得乜急么。”
两人虚套半响,崔翼终忍不住,语声渐利:“你来苏州,就不怕被官府抓了么?”
“哈哈!”宁采臣望了崔翼一眼,仰天大笑,“若是怕,那就不来了。”
崔翼皱了皱眉,双手在胸前一拱:“宁兄,恕我得罪了,你若不愿随我去,便只能强请你去一趟了!”
图穷匕现,话说到此处,王校尉拔出刀来,以应不测,宁采臣神色淡然地应了一声:“强请又是如何!”不待崔翼回话,反手一掌拍在背后剑鞘上,能量涌入鞘内,“呛!”大阳剑长吟出鞘,白光闪闪地飞起了数丈。
大阳剑在空中翻了数转,掉头加速落下,宁采臣朗然一笑,神采飞扬地道:“不知崔公子还记得金牛水妖否?”随着凛冽傲人的语意,宁采臣眼里突地射出了鹰目般的利芒,紧紧逼视着崔翼双眸,对天上翻落的大阳剑却是半眼也不看,王校尉一边看得心慌,剑光一闪,宁采臣突然伸手抢入了那道剑光,动作快若闪电,若差失毫厘,便是宁采臣要受剑伤,众人皆是一惊,再定晴看时,大阳剑已稳稳地握在了他手上。
目不视剑,但与剑心意相通,才能达到如此熟练地凭意取剑,虽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露出了超然高手的风范,崔翼心中一惊,又见宁采臣傲言反击,神色突变硬悍之极,陡然觉醒,心中后悔不迭:那牛头怪力大凶残,自己与两名高手,再加一队箭手都未能讨得好,宁采臣一人便击退了牛妖,身手不能以常人计,从苏州城赶来,只带了寻常十余兵丁,一路追得兴起,对双方实力还未估计,若是宁采臣剑气一发,无人能敌,全数要溅血于此。
大阳剑横端在手,一指徐徐顺着剑上花纹划去,剑身微转,阳光便停在了剑的最尖处闪闪发亮,抬头望着那道幻光,宁采臣低低地叹了一声,“我一路斩鬼除魔,至今还未曾让它痛饮过人血哩,想不到要在今日破例了。”动作间自叹自息,竟是对战局结果无比地自信与潇洒。
崔翼脸色再变,宁采臣言中之意,已是视已方十余人如无物,一剑挥出,便是人血溅地之局,早知如此,应多带高手赶来助阵,此刻已方人数虽多,无有一合之将。崔翼思绪翻滚不停,脸上皮肤牵动了几次,终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宁兄剑术高明,崔某心仰不已。即然宁兄不愿去苏州,那我也只好就此罢了,希望下相见时,还有机会一聚。”
宁采臣哈哈一笑,朗声道:“多谢崔公子有心相邀,下次若有机会,宁采臣一定奉陪。”一场剑拔弩张的局面倾刻间在二人话里化成了春风细雨,二方兵丁均是迷惑不解,茫然以视。
“那我就祝宁兄一路顺风,崔某告辞了。”崔翼说完一扭马头,先行离去,身后的校尉疑惑地望了宁采臣一眼,宁采臣还以微笑。那校尉百思不得其解,崔公子领人追赶了十余里,就这么几句话便退了去?夹马赶上小声地问了一句,“要你多事!”崔翼狠狠地喝叱了一声,校尉忙低头不语,一行人扬鞭催马离去。
望着扬起的尘头,王校尉惊喜难已,指着那队人影道:“宁大人,他们、他们就这么退了?”
“呵呵,也许是看我的面子吧。”宁采臣插剑入鞘,几句话将崔翼喝退,也有几分得意。方才取剑时的花哨动作全凭能量感应,虽不用目视取剑,但体内的能量和自己遥遥感应,剑体在空中什么位置,宁采臣是清清楚楚,旁人看来极为凶险,他却是手到剑来。再加上金牛一战,宁采臣在崔翼印象中已是超一流高手之列,等闲官兵不堪一击,所以才忍下不发,故作大度而去。
“宁大人真是英雄人物,刚才被围起来时,小的紧张之至,而宁大人连眉毛都不眨一下,小的真是佩服的不得了啊。”经此一事,王校尉对宁采臣更是敬畏。
宁采臣轻轻一笑,催马上了大道:“我和他有些相熟罢了。对了,你是吴地中人,你可知道崔翼在吴越国是什么样的人?”
王校尉想了想道:“回宁大人,崔翼此名我不清楚。不过,吴越国有一崔姓大族,其家传几代控制国内盐业和炼铁业,族中财富可列吴越第一。当代的族长又与皇家开了亲,大女儿嫁给了太子钱治,吴越王拉拢崔氏一族,又封了族长崔聿为护国公,崔家权势炽手可热。”
王校尉最后又补了一句说明,“崔家这一代族长有三子,前二子皆是朝中重臣,唯最幼一子很少出头露面,听说是外出学剑去了。”
宁采臣回想起偷探的情景:“那信王又是什么人?”
“吴越王的王弟。”宁采臣哦应了一声,从得知的谈话内容来看,崔翼是崔家当代的三公子无疑了。
崔翼因实力不足,退回苏州,难保不加派兵丁追赶,宁采臣甩了一鞭:“我们身在敌营,还是快些赶回无锡,日落时赶到硕丰渡。”王校尉连连点头,快马加鞭。
晚霞满天,鸟归山林,渡口镇前,十几只火把照亮了街头楼牌处,十余名兵丁守在了进出要道。
“情况有些不对。”离镇外数百米的小山岗,宁采臣运足目力望去。
昨日从镇中经过时,只有湖边水寨大营处有兵丁把守,两头镇口却是自由进出,“宁大人,我们先过去看看,若是不对,这几个兵丁也拦不住我们。”王校尉也瞧了半天,瞧不出什么名堂。
“小心戒备。”又望了一会,除了镇口的兵丁,水寨大营方向没什么动静。
二人骑马驰近,“你们是干什么的?”镇前的兵丁长枪拦住。
“家中有事,我家公子回家探望,所以赶得急了些。”王校尉拿出准备好的地方信,又顺便解释了几句,头目模样的兵丁望了二人几眼,才接信条,看完挥手放行:“你们过去吧。”
王宏亮一脸堆笑,催马过关,“谢谢军爷。”
走了百余步,王校尉询问道:“宁大人,是不是要这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不,连夜赶路,从新安县绕过去。”夜长梦多,战争的气氛渐浓,早些到唐国的地界才能安心。
二人催马穿过镇中,向另一出街口行去,马蹄声在青石板上答答地回响,声音清脆得很,“不好,我们快冲过去。”宁采臣突然警觉,原来进街时还有三三二二的行人,到了这边街口一个人也看不见,静得出奇。
王校尉一愣,忙拔出刀来,“呀~”随着呐喊,从两旁侧巷冲出大群兵丁序然地把街口堵成了铁甲钢廊。
前排的兵丁身形半蹲,盾牌挡在身前,后排的弓箭手搭箭上弦,箭簇纷纷对准了街中的二人,“放下兵器,饶你们一命。”有人在铁甲后喊话,宁采臣二人虽是一路快马,但苏州传来的飞鸽先到了半个时辰。
“宁大人,怎么办。”王校尉低声询问,宁采臣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慌张。
硕丰渡是苏州到前沿新安县关的中转站,典型的江南小镇布局,两侧分是运河和太湖,镇中一条长街贯穿南北,两边的出口虽被吴越重兵把守,但小镇中横巷无数,如蛛网般通向全镇各处,巷道曲折繁复,吴越难以把守,唯一担心的是地形不熟则容易误入死巷,逃之无门。
身后也传来追兵的跑步声,“跟我走。”宁采臣夹踢马腹,扯转马头向右方横巷冲入,此处是通往运河一侧,巷道也宽阔一些,死巷的可能性最小。
“不要让他们跑了。”吴越兵高声呼叫,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夜色转浓,追兵声声嘈杂,本是一条幽暗的小巷,听到兵声如沸,两旁的室火又熄了不少,目视不能及远,马儿也不能加速快跑,宁采臣伏在马背,闭着眼将意识性的能量强行发出体外,顿时,数十丈的范围内,所有的建筑格局均反馈到大脑中,再从蛛网般的小巷里挑出最近的出道。
象这样分心在体外使用意识能,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易走火入魔,原有几次意识与能量同时运作的体验,也只是在体内分心使用,或是一心坐禅,集中精神才可办得道,此时一边控制马向,一边运用能量在体外探道,二心同用是宁采臣迫不得已的首次尝试。
小镇的格局在能量远探下,传来的景像一幕幕地映入脑海,横巷的尽头是一条笔直的堤道,沿着运河的方向前廷伸,堤道通往镇外的空段无人看守。
出口找到了,宁采臣倏地一喜,几乎同时,一股刺入脑髓的疼痛袭来,“啊!”宁采臣痛得大叫一声,低头顶在马颈上,便劲地磨擦着,“怎么了,宁大人!”后方的王校尉见状不对,连声叫着。
脑中刺疼一阵阵地发作,伴着金星乱冒,思想无法集中到一处,虚汗随着疼痛一阵阵地流出,不一会,衣领便湿了一片。
双手死死抓住了马鬃,马儿尖嘶一声,四蹄奋扬,仍是驮着宁采臣向巷口跑去,“向左走!”跃出巷口时,宁采臣右手稍松,马儿受到左侧扯痛,便转向了北方。
王校尉紧跟在身后,不住地叫着:“宁大人,宁大人!”宁采臣突发惨叫,痛苦万分,王校尉看得清清楚楚,却无法帮上半分。
二匹快马一前一后向镇外冲去,眼见得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便出了镇,左方房舍火光摇晃,吴越兵又跑过来阻截。
“驾!”王宏亮几鞭连甩在马臀上,座马长嘶声中,已超过了宁采臣的座骑。
“挡我者死!”王校尉大喝一声,手中刀光如雪,刹那间已冲入侧边的人群中,刀声裂起,血溅粉墙。
昏昏沉沉中,马儿跑出了镇口,宁采臣脑里的信息混乱到了极点,突是雪白一片,突是彩芒连眩,许许多多从未见过景象片断交替闪烁,内海中响起了无数的奇异声音,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脑里嘈嘈咻咻地吵闹,一时间内海里的量能汹涌不息,脑里发涨得似要爆炸一般,宁采臣紧紧地抱住了头,痛苦地呻吟着。
精神能量的修练,需循序渐进,宁采臣后世带来的量能极其庞大,而他对如何运用这种能量的知识浅薄之极,如同一个三岁小孩,虽赋天生神力,力举千斤,倘若玩弄重物间一时失手,反被其所伤的道理一样。又加宁采臣自悟自通,在收鬼除妖中学会了一些法门,却是半摸半懂,将鬼类的阴能一一吸入,却不知好歹连众鬼的意识也一同吸了进来,能量可以同化,但众鬼的意识烙印却留在了天识内海,并没有完全化去。平日里,天识内海中的能量雄厚无比,主识强大,众鬼烙印被克得死死,无法动弹,若是天长日久,众鬼印在宁采臣的主识侵流下自然会慢慢磨消砺尽。
而宁采臣一时情急,强行试用能量分心,违背了道家修练时清心至宁的法决,意识外用时心绪不宁,气息错乱,内海量潮终然失控,众鬼印趁机作起乱来,纷纷将自己的主识传到识海核中,意欲重夺肉身。
眼前异像重重,无数喧喧杂杂的哔音,身体在缥缈的空间中不断地下坠,直落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最后脑中一阵刺痛,六识同化作了一片虚空。
“呼!”头部急偏半分,铁锏带着风声擦过耳旁,皮肉闷响,肩骨处传来骨折的痛感,左手完全失去感觉,王校尉狂喝一声,钢刀倒转从一人肋下拨出,带着一串血珠,快速朔进使锏者腹中,倾刻间连杀了二人,而代价是肩骨和肋下各受一锏一刀,战斗力几乎全失。
“不要管他,快去追另一人。”带队的校尉见王校尉已陷入困兽之斗,指调跟在后方追来的兵丁,骑马沿堤道追去,几百步外宁采臣的坐骑停蹄不前,骑者已经失去了控制马匹的能力。
“呀!”王校尉连挥几刀,意欲冲过人墙,几支铁枪扫来,精疲力竭地挡了几枪,后脑突受了一记重击,眼前天晕地转,踉跄几步,倾然倒地。
“把他绑起来,等待回抓了同伙一块押到大营去。”吴越兵拿起粗绳,几下便捆了个结结实实,上司有令,宁采臣务必要活捉,对于王校尉,众官兵也一律等同视之。
吴越兵骑马跑了一会,便见前方有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心下大喜:“抓住他!”
几名骑兵冲到宁采臣马前,“得儿~”那马儿打了个响鼻,又低头去吃河草,马上的人似断了气。
“把他拿下。”几名兵丁翻身下马,“嗵!”突地一声异响,吓了众人一跳,细看却是宁采臣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头都扑到了河草里,“这人拿得倒是轻松,还没得我们动手,便自个倒地认输。”众人心一松,打了个哈哈,抽出麻绳便照头上一套,再从腋下穿出,“翻过来。”
一人挟起宁采臣左臂用力一扯,另一人把宁采臣背上大阳剑连鞘拔出,再把麻绳往中间一绕,“嗬!”被捆者突叫了一声,众兵丁抬头一望,只见此人糊满黑泥的脸上,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张咧开的大嘴,两颊的肌肉扯得不断抖动,象是极力地要拉开口腔,不断地嗬嗬吐气。
“妈的,怪叫什么,呆会有你受的。”呸了一声,拿绳的兵继续把绳索系上,刚拉了两把,“妈呀!”“啊!”身边的官兵同时尖声怪叫,接着众人的反应便是连滚带爬地跑开。
拿绳的兵丁吓了个半死,急抬起头来,两点妖魅般的红芒近在分寸的距离,沫沫蠕动的黑涎顺着白牙悬成几条恶心的长丝,模样儿是说不出的鬼诡。“妈呀!”兵丁一屁股锉坐到烂泥中,全身战战,魂魄齐飞。
“嗬嗬嗬—。”从河堤远处传来刺嘈人耳的怪声,镇边的官兵扭头望去,堤道上几处乱晃的火把齐向镇内快速移动,显是持火把者全力逃跑,在躲避些什么东西,其中有一处高头火把移动得更快一些,不难猜出是名骑马的兵丁。
“啊!”人类的惨叫声陡然在夜空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更让人恐怖的是呼救声往往只听得半声,便嘎然消失,象是被什么东西从中割开了一般,呼救者就没了声息。
夜更黑,风更冷,凄历的惨叫一声声地传来,揪人心肺,骨子里似乎有一种东西毛茸茸地向外爬出,镇外的官兵们脸色发白,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十余支移动的火把一支支地熄灭,最后只剩了那名骑马兵的火把仍在闪动,离小镇剩了不到二百步的距离。
“嗒嗒嗒~”人群中响起了磕牙声,马蹄声渐渐靠近,众兵丁望着堤道上的黑暗处,抖抖颤颤中把手上的兵器对准了那处方向,仿佛奔来的马上,不是坐着和自己一起同生共死兄弟,而是生死大敌。
人脸上早已无一丝血色,那领军的校尉脸色铁青,双手紧握着长枪,虎口圈处也是一般的青白颜色。火把哔哔剥剥地响着,冷风中,摇曳不定的火焰把各式兵器的影子投射到了人群前的地面上,那奇形异状的刀剑倒影在晃闪的火光下诡异地扭动着,象是恶魔伸出畸形的尖利手指在挥动着欢迎来客。
堤道上终现出骑马者的身影,吴越兵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抓着缰绳,两腿不停地用马刺扎着马腹,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他看到了镇边的群兵,脸上登现出一线喜色,把火把随手一丢,全力策马奔来。
“不好。”领军的校尉见那骑者丢掉了火把,他身后的堤道也随之一黑,一种不妙的感觉突然涌来。
象是一片黑云出笼,镇边的兵丁突地看不清那骑者的身形,眼前陡然一暗,光线又亮时,“嗵东东—。”一件物事骨碌碌地滚到了人群前,接着众人只觉脸上一湿,快马驮着一具无头的人体从人群边冲过,脖颈处喷出腥腥血水。
“啊!”有人赫然尖叫,人群顿起搔乱,数名胆小者转身就跑。
“守住!”校尉大喝一声,长枪抖了个枪花,向一片黑云刺去,那黑云轻飘飘地一荡,一枪刺空。
有些勇壮的兵丁正待跟进,黑云倏地快了数倍,那校尉还未反应过来,黑云便从他上方飞过,接着后方的兵丁便看见校尉的头颅唰地飙飞了起来,一道血柱冲天,顿时僵住了身形,“鬼啊!”眼力好的兵丁已看清了那片黑云里的模样,那是一具肮脏无比的躯体,通身弥漫着阴寒的幽冥鬼气,一张诡异无比的魃脸上,闪动着二道令人心惊肉跳的妖异红芒。
随着尖声鬼喊,吴越兵的一点战意彻底崩散,几百条大汉四处逃窜,听得身后惨叫不绝,人人头皮发怵,只恨爹娘少生了双腿,纷纷逃入镇中。镇中的百姓早就听了官家吩咐,不得私自出外,夜深之际又听见镇外一片鬼声惨嚎,那里还敢探出门去,户户门窗紧闭。
太湖水边大营里出来了千余人的支援大队,遇上从镇中逃窜的官兵,听完人人脸无人色的说述,为首将官也是吓得不轻,强作镇定地道:“这是敌方诡计,保护军粮要紧。”随即下令全军返营,弓箭手上栏开弦,兵丁刀枪在手,准备死守大寨。
恶鬼出现是诸般巧合,宁采臣走火入魔,群鬼趁乱夺身,本来有大阳剑挂在身后,剑中自有大阳力镇住恶鬼,谁知被吴越兵随手取下,又正逢无月之夜,大阳剑威力倍减,克制鬼类的法力也是最轻,最后终被一名恶鬼占了内识核心,将宁采臣的主识赶到了一边。
恶鬼入体后,妖性大发,肆意屠杀,吴越兵血流成河,河堤上上下下,均躺满了兵丁的尸体。
抽动鼻尖嗅了嗅,空气里无多少活人的气息,倒是不远的小镇上人气颇多,“嗬!”恶鬼嘻呲了一声,向小镇方向行进。
“大胆孽障,竟敢来此害人,今日便是你的天劫之期。”随着一声金刚密咒,从镇外屋檐上飞下一条人影,一手拿白光灼灼的奇剑,另一手持定魔手印,翻腕照恶鬼打来。
那人手势释放,“轰!”恶鬼四周的空间便似响了一雷,电光火花炸得兹兹直响,将那团浓罩的黑气瞬间侵消了不少,露出恶鬼身形,“原来是附体作怪!”术者瞧它的双眼透红,便看出恶鬼的来由。
恶鬼重获新生,久郁的鬼性狂然发作,杀人泄恨,正得意顺手时遇上有人来管闲事,还被蕴含阳力的小雳雷打散了不少阴气,鬼火怒不可竭!脸色透绿,恶狠狠地骂道:“你这术士,竟敢来惹我,我要杀了你!再吸了你的阳力。”
术士冷冷一笑,剑锋傲然对指:“你附体为恶,还肆意杀人,你以为我会放了你么!”
“嗬嗬!”恶鬼阴笑不答,身形倏地一阵摇晃,似魅影般地消失,再一眨眼间便奇异地出在法术身前,嗤嗤地长了出来十条利蛇般的长指,向术士咽喉刺去。
“呔!”术士镇喝一声,剑光骤亮,身形急错,如化作苍鹰猎食,青莹般的电芒划过长空,“嚓嚓!”将十道刺来的利蛇全数砍断。恶鬼骇然大惊,“轰!”白光又眩,术士紧接一灭魔印打出,雷电连连炸闪,电得恶鬼麻木难当,后继阴招无法再续。等再有反应之机时,剑光利爪般地递到了胸前,大骇之下只得向后疾退。
剑光如莹,恰似白莲层层绽放,恶鬼退了数十丈远,剑莲仍是一路指在胸前,杀意不退,恶鬼尖叫不已,却又无法可施。
若是有阴能随从,遇到强敌尚可弃肉身而逃,而现在是夺了宁采臣的肉身,背水一战。若是将体内的阳能附出体外,则会因阴阳互噬而倒焚魂魄,永不超生。
此时的情形,恶鬼就如同赌场中的做庄手,虽手上控制的钱物极多,皆是赌场主子之物,若要是偷偷带出,则立遭报应。宁采臣体内阳能雄厚,恶鬼短时间内也只能控制一部化为已用,要是想长期霸占,非经年累月地修化之功。
术士法力高强,对恶鬼附身的利弊清楚之至,附身是从主人身上借力发威,灭鬼容易驱鬼难。手中剑势连环不绝,看似凌利之极,其实留了不少余地,好暗中另骤法力。
瞬息之间,二者一前一退追过了百余步,“定!”术士手中剑光陡然暴涨,剑锋透指一道银芒,直抵到了恶鬼喉下,恶鬼心胆俱裂间,术士伸东击西,一掌闪电般击在恶鬼额前:“拓!”掌中蕴藏阳力迅速透入对方识海,原主人的体内也是阳力,量能相同,所以外来阳力一路无碍,直入核心深处,阳力运转法决数念后,将鬼类的烙印炼化干净,并找到识海内的主识重新唤醒。
“蓬!”杂影纷亮后,脑中的意识归位,宁采臣昏昏沉沉地醒来。
“小伙子,感觉怎么样?”宁采臣眨了眨眼,眼前的人像渐渐清晰,问话者是位五十岁的老者,国字宽脸,两鬓长须,凝眸中露着一股慈祥之意。
“谢谢老丈救了我。”失去知觉前,宁采臣所拥有的最后的意识是在一处于极为不妙的环境中,而现在危机已过,应是当前的老者帮忙无疑。
老者呵呵一笑,解述道:“你刚才是走火入魔,被恶鬼上身,误杀了不少人。唉,你也真是马虎,难道你师父没教你练化鬼印的法门吗?”阳力入体时,老者已发觉宁采臣体内量能为阳力,知道是同行中人。
“哦,难怪我头痛的历害,我修练时日尚短,还不知道如何化解。”宁采臣面现惭愧之色,从实禀道。
老者眉间疑色一现,也不说话,上下打量着宁采臣,过了一会,心中暗想:这年轻人体内的阳能雄厚,是正家法门修练来的功力,想那练化鬼识之术,是入门必修之课,名家大师绝不会错而不教。他却慌说修练不久,难道体内的那浑厚阳力能短期修来?
“对了,我还有个随从,不知道生死。”宁采臣环身看了看四周,死尸遍野,惊骇后想到了生死不明的王校尉。
老者抬起头,望着河堤一片狼藉惨景,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来晚了一步,那恶鬼大肆行凶,河堤上惨死的官兵太多,我看你的随从也逃不了。”
宁采臣双手撑地,强行站了起来,“不行,我要找到他。”跌跌撞撞地在地面上寻找着,那老者暗暗地摇了摇头,也一同寻来。
不一会,在路边土沟里找到王校尉。也是运气好,王校尉被人绑着,丢到一边,恶鬼屠杀众人时,他昏迷不醒,又兼之气息微弱,恶鬼也没注意到,因此捡了条命回来。
老者查看过王校尉伤势,点了几处止血穴道,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他是失血过多,我已经止了血,不会有什么事。”一边将手掌按到校尉背后,推血过宫。
王校尉哼哼二声,苏醒了过来,“吞下去。”老者低喝一声,王校尉醒来满口药味,听人一喝,忙咽了下去,再抬眼四望,“宁大人,你没事吧。”他认了好一会,才辨出宁采臣那张脏兮兮的脸。
原来是位官员,术士暗道可惜。官场中人,奸诈狡猾,难怪要隐藏自身阳力,空负了一身正道奇功。他身为闲云野鹤,最不喜与官府来往,今日偶宿硕丰镇,夜闻妖魔作乱,才现身除妖,顺手救了二人,没想宁采臣却是官府身份,感叹之余连连摇头,悄然走开。
王校尉四处打量了一会,见仍在河堤上,讶然道:“宁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落入了敌军手里呢。”
宁采臣也是连道侥幸:“是啊,若不是老丈相救,我们已是阶下囚了。”
蓦地拍了一记脑门,宁采臣忙转身询问:“对了,请问老丈尊姓大名。”眼光扫处却是愕然怔住,河堤上空空荡荡,那里还有老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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