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笛子架在唇边,开始吹奏。曲调轻柔,如步云端,缥缥缈缈,再加上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澄明酒香,令云迦安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撑在桌边打盹,一曲毕,她已沉沉睡去。
钟离寂收起笛子,看着她卸去所有戒备与算计的安详面容,勾唇一笑。
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休息。他也有些乏了,将事情交代给阮宇后,和衣在她身边躺下,就如从前在长宁公主府那般。
此刻安宁,好似时光倒流,往日重现。
过了两日,左平将所有核对、收集来的证据都呈给李廷尉。李廷尉看完后,紧锁的浓眉终于舒展开,真相浮出水面了。
他赶往朝堂,将东西交给皇帝。
皇帝看完,心中暗暗猜度,他这几日命令花弄查清楚是谁在背后鼓捣这件事,但花弄却查无所查,到底是真没有还是花弄有问题
“将云丞相和许氏带上来。”皇帝道。
不一会儿,云集天、许尤、账房先生都被带了上来。
皇帝问话账房先生,账房将云集天威逼他做假账,诬陷许瓷私通外商的事情说了个详细。
老太尉宋帘禁不住女儿的央求,此时出列替云集天辩护,道:“启禀皇上,此人口口声声说云丞相逼他做账,但无人作证,他又是许瓷家仆,他的话难以服众,怕是为了替家主洗罪,故意诬赖。”
皇帝道:“太尉所言不无道理。”朝中局势混乱,皇帝需要云集天来抑制颜洛和钟离寂,延缓变乱爆发。
大司农木恭暗中投靠钟离寂,自然希望云集天倒台,这样他们就少了个劲敌,他也出列,道:“回皇上,太尉大人所言难道就没有袒护的嫌疑了人命关天,许家私通外商的罪名,李大人已经查明,皆是子虚乌有,这点难道还不能证明云集天诬害许瓷”
太尉气的花白胡子乱颤,继续反驳,“那逼做假账、许瓷贪污的事儿,无人能作证,不能将罪名扣在云丞相头上。”
随之附和的右派纷纷出声求情,若按此情形,云集天最多就是犯了违律审判许瓷,污蔑他私通外商,处罚不过降职罚俸。
左派借机开始针对云集天,庆王道:“启禀皇上,许瓷犯罪,理应由汝州太守审判,况且私通外商,罪不至灭门。您以德政行天下,若是叫天下百姓知晓,朝中重臣罔顾人命,为一己私仇而灭门泄愤,岂不叫天下人寒了心实在有辱您的圣明。”
许尤一直在听着,纵然不懂朝争,也听出了尔虞我诈火药味儿,她乘热打铁道:“皇上是一代明君,定要还民女一个公道爹爹一生清苦,爱瓷成痴,一时冲动杀了云三公子,实在是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世上再无人能烧出孔雀蓝天目茶碗。可是贪污,民女誓死不认。汝州穷苦百姓皆受过爹爹恩惠,民女家中哪怕是仆人都是感念爹爹平日的恩情,才自愿留下,连工钱都发不出,哪来的贪污一说”
皇帝心中明了,云集天是保不住了
皇帝看了眼李廷尉,他会意道:“现真相已明,云集天诬陷许瓷私通外商,违律审判。但许瓷贪污,谋杀官员家属。按我南国律例,许瓷处以死刑,抄没家资。云集天贬谪边地风琊,任长史,罚俸三年。”
皇帝刚要下令,这时在一旁作壁上观已久的钟离寂不紧不慢道:“启禀皇上,一老者昨日来见臣,交给臣一样东西,请皇上过目。”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厚厚地布,韩公公下来接过,检查一番后展开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上面字体不一的内容,心一沉。上面都是受过许瓷恩惠的百姓求情的话,密密麻麻写了三丈长,从中能看出,许瓷是个好官。汝州太守也亲自上书求情他若是不受理,民心不容。
钟离寂又道:“那送求情书来的人,臣将他安置在清和殿里等候,他想求见圣上。”
“宣”
太监领着一白发老者进殿,老者拄着拐杖,穿着齐整,百岁有余,他颤颤巍巍的行礼,“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国向来有尊老爱幼的礼教,皇帝命人给他赐座,道:“老人家,何事要见朕”
老头说话有些哆嗦,“草民代表汝州受恩百姓替许大人伸冤,草民受许大人施舍,活得百岁寿云,已无期盼,只是替许大人不平。他从未贪污,常食粗糠醩米,衣着补丁。丞相大人杀了许家满门,那日雷公大怒,劈断官旗,大雨磅礴,这是天公怀怒。皇上圣明,要给汝州百姓一个交代啊。”
这老者,汝州大多人都认得他,就住在许大人为他造的茅屋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布衣施米。
皇帝心中也清明,这人瑞代表民意,若是判罪不实,怕是要惹民怨。况且那账簿、供词也都表明许瓷贪污太过牵强。
皇帝故意拿起账簿看了看,沉声道:“朕细看之下,发现疑点诸多。许瓷贪污,那贿赂人员怎么没有单凭一本真伪不辨的账簿,难以裁夺。但云集天罪证确凿,念在为国效力,老来丧子,朕也是身为人父,深表切肤之痛。传朕旨意,云集天削去丞相之位,子嗣不得入朝为官,皆贬为庶人许瓷杀人属实,将许家资财悉数还给许氏,赐许家清正廉明门匾一块。”
许尤听得皇帝公道审判,激动的热泪盈眶,叩拜道:“皇上圣明,令民女一家沉冤得雪”
云集天也领旨谢恩,他终究还是输了这场朝争,但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他算是明白了,这是专门为他设下的圈套。
他抬头准备退去,见钟离寂那似笑非笑打量自己的神情,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他在推动。他一直以为对手是庆王,没想到真正的猛虎是看似无用的风流国公。
他穿着一身囚服,恍恍惚惚地走在正午门间,走的很慢很慢,往事历历在目。他这一辈子,忙着和朝中反对派斗争,忙着尔虞我诈,竟然忘记初涉官途的那份怀抱天下,为官为民的心志想来不禁有愧。
哼他可不信皇帝是为了什么体恤老臣才放他一条生路,这是皇帝亏欠他的
云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云宫榷也被贬为庶人。
路人嗟叹,哪里来的常福久贵不过都是打马投壶,一朝中了,荣登科;一朝败了,着布衣。
南国朝堂变幻,神宫上却仿佛脱离尘世,静的安逸。
颜盏这些日子一直在斋戒,他来到祭房。屋内竖着一面水云镜,巨大的圆形镜座四周有一圈曲流,流的不是地上清水,而上天上银河。水云镜也非铜镜,而是汩汩流动的一面水镜,水镜中凌空供养着一株蓍草,蓍草一半蓝色,一半红色。
这是所有灵力的来源,没有人可以对它不敬,没有人可以将它毁灭。
颜盏在灯台上点起锢魂香,跪在水云镜前的软垫上,对着蓍草叩头三下,开始盘腿入定。淡黄色的香烟像被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开始环绕在颜盏周身。
他双手结印,一根红蓝色的蓍草从他体内缓缓脱离,蓍草取出一寸,他的脸色就惨白一分,额上的汗珠就滴落一片,身子也因承受不了巨大的疼痛而颤抖不已。周围寂静的仿若空气都凝住了,只为等待这难熬的退祭仪式结束
夜漏,嘀嗒嘀嗒的流动,时辰也随之变化。夜半将至,鬼门将开,百鬼将出。空气在一丝一丝的变冷,偶尔能感到一股阴飕飕的凉风在祭房外飘动,似乎在等着下一个丢失命魂的可怜鬼
夜漏尽头悬挂着最后一滴水。吧嗒清脆、利落。水珠砸下,裂开水花。伴随着夜半来临,颜盏猛地一阵痉挛,痛苦倒地,浑身上下再没一丝力气,哪怕眨下眼睛都困难无比。
终于结束了
他休息片刻,急不可耐的起身,摇摇晃晃的打开门,月光恰好穿透乌云,笼罩着他,迎接他的新生。他此刻只想脱离这个地方,这个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人味的神宫地狱
在外伺候的神卫见他出来,惊得倒退几步那那还是人吗不过几个时辰,大神官竟虚弱的好似随时会断气,脸色白的隐约能见着血管,就连身子也在不停的颤抖。
“神官大人,您没事吧”神卫问。
他摇摇头,“送我下去。”
噹噹噹一阵敲门声,齐府大门打开,门役见是家主,惊诧地立马没了睡意,赶紧背着晕倒的颜盏进屋,请来大夫给他医治。
到了云宫茗的头七,云家一齐去墓园祭拜。云集天站在目前,没什么表示,但眼中的悲伤难以抑制的蔓延。而宋氏则倚在云宫榷身上,哭的肝肠寸断。
云集天纵横官场,已知云宫茗真正的死因,他不过是钟离寂夺权路上的一枚棋子,只可怜他傻傻的儿子,为了破茶碗,中了圈套。
可他知道又能如何
“三弟,你安息吧,有许家在地下陪你,不孤单。”云宫榷边烧纸钱边念叨,硬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
霎时,天色骤变,还没到傍晚,就已昏暗。墓边的青松,投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树影,显得有些怪异。头顶倏忽飞过几只怪鸟,桀桀怪叫,令人汗毛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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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