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床很舒坦,不多时,萧念雪已然睡了过去。
他睡时,龙门镇的血流又浮现在眼前,龙门镇三百户人家的尸体,又无比真切地浮现在眼前。
那流成河的鲜血,染红了秀丽的龙门镇,又溢在他的衣服上,溢在他的手上,他沾满鲜血的双手擦在衣服上,又抹了把脸,于是他的脸也布满鲜血。
他面目狰狞,一人站在横尸遍野的龙门镇,仰天长啸:“啊——————”
然后,他就醒了,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的。
他第一次遇到任樱草的时候,以为这场噩梦不会再做了,但他现在又做了这场噩梦。
他的脸上布满汗珠,身体也被汗水打湿,让他觉得身体虚脱无比,一丝力气也没有。
每个喝醉酒的人睡醒后都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他还做了噩梦。
枕头也被他的汗珠打湿。
枕巾上,除了汗珠,还有泪珠。
他现在忽然笑了,嘴上喃喃道:“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吗?”
曾与他相濡以沫的那个人,任樱草,任樱草去了哪里?
怕是已拿着天帝宝图寻往天帝宝库了吧。
他暗想:“世间仿佛只能相信自己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这阵脚步声让他觉得很熟悉,但实在想不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随后,一个如黄莺儿般的声音传来了。
“仇郎,我们今日就要离开了吗?”
这个声音听起来不胜熟悉,竟……竟是任樱草的声音!
她口中的“仇郎”是谁,萧念雪的心中似乎也有些明白。
然后,“仇郎”的声音传来了:
“樱草,我们去天帝宝库,取到东西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江湖中来。”
萧念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此刻更加确定了,“仇郎”,原来就是仇人余。
他最好的朋友,与他深爱的女人,浓情蜜意地站在门外,含情脉脉,窃窃私语。
任樱草的声音又穿透门墙,传进屋内:“仇郎,我们这样骗念雪,是不是不合适?”
仇人余道:“只怪他太容易相信人,竟看不出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萧念雪虚弱地躺在床上,苦笑道:“是了,一个说书人口中的完美剑客,与天下第一大教的圣女,本就是般配的。”
屋外,仇人余又道:“我一生风流无数,你与我相见不过两天,便以身相许,不后悔吗?”
任樱草嫣然笑道:“那个姓萧的,笨地像一只猪,蠢地像一头牛,如果我不爱你,反而去爱一只猪或是牛的话,那我才应该后悔。”
仇人余道:“我们二人设计骗他,也真是煞费苦心。”
任樱草道:“那日我一见你,便对你一往情深,这才假装离去,叫他去寻我。他走了,这才有我们二人独处的机会。”
仇人余笑道:“我自然也知道你并未走远,还知道你杀了这家店的店小二。”
任樱草道:“这样才会叫那姓萧的误以为我与店小二一起走了,他只道追着店小二就追着了我,殊不知真正的店小二已经死了,那店小二是我叫人假扮的。”
仇人余问道:“你还有什么计划?”
任樱草道:“我叫那店小二拿着天帝宝图去交给拜月教的,为的就是让那姓萧的,人财两空。”
仇人余笑道:“可真是给了他个人财两空。”
他又问道:“你竟然不会有一丝愧疚?”
任樱草噗嗤一笑,道:“你来那日,他已经对我说了一句话。”
仇人余问道:“什么话?”
任樱草学着萧念雪的口气,缓缓道:“倘若你爱上我的朋友,我既不会怪你,也不会怪我的朋友,哈哈……”
她刚说完,已忍不住大笑出来,仇人余听着听着,也一同大笑起来。
萧念雪在屋中听着这一句句的口白,心中的苦水已泛了出来,他的牙齿紧紧咬着,身体却丝毫没有动弹。
他没必要动弹,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可能挽回了。
不如,就成全了他们二人。
萧念雪依旧苦笑,他咧着嘴,口水也就从嘴角溢出,流在床上,如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
再之后,门外二人的笑声愈来愈远,脚步声与说话声,再也听不到了。
萧念雪的身子仿佛已经被抽空了,他虚弱地躺着喘气。
他的嘴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他想说:“怕是他们二人要去远走高飞了。”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恢复了些气力,这才起身。
萧念雪现在特别想狠狠地嘲笑自己一番,于是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边笑还边骂:“你可真是个圣人,自己的女人与最好的朋友相爱,你却还能沉地住性子。你可真是个王八蛋圣人!”
他骂了许久,扭头时,在房间中瞟到了一张泛黄的纸。
这张纸像是谁不小心扔在这儿的,上面还有些笔迹,他疑惑不解,便走近看了起来。
“天帝宝图就在床下,如果你还相信我,请两天后再来取。”
这是……任樱草清秀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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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雪走出了房间的门。
他去了客栈的店小二住的房间,他很确定他会在房间中看到什么。
“吱呀——”
门被打开。
果然…………
一具尸体,与满屋的血流。
那具尸体,就是店小二的尸体。尸体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店小二赤裸着身体,躺在血流中。
刘老六扮作店小二来迷惑萧念雪,店小二的衣服被白日鬼刘老六穿走了,所以他只能赤裸着身体死。
萧念雪苦笑着,摘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这人身上。
萧念雪凄然道:“小哥,你这条命也算在我头上吧。我的命暂且还有用,先拿一件衣服给你抵债。”
他拿披风裹好店小二的身体,出门后找了块干净的空旷的地,轻轻埋了进去。
他填完土,起身时,又看到了仇人余与任樱草。
他们依偎着,迎着风沙从远处走来。
他们似乎也看到了萧念雪。
萧念雪苦笑道:“这一生我有两个人不想见,此刻这两个人正好都在我面前。”
他思衬:“我该躲开?还是该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