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三百多名黑衣响马在天边一字排开,一把把向天斜指的长刀闪着青幽幽的寒茫,气势之强,直可毁天灭地。
他们皆头上戴着玉冠,穿着云肩式大翻领窄袖衫,腰束抱肚,两侧垂着金牌。
用秋猎之物祭旗,是庆云帝国特有的传统,传说始祖,当年正是杀了一只棕熊出战,才得以五战五捷,将旧国术士们赶出此界,而成功立国。
本来天色渐晚,他们也应该退出林深处,进而在山脉外围扎营的。
但严庆阳本来近来心情就不大好,看到这种战士们不战而退的情况更是恼怒,狠狠地夹了一下马匹,想要冲到前方探个究竟。
战马被迫无奈,只好慢吞吞地向前挪了几步,走了没多远,又停了下来。
严庆阳大怒,翻身下来,竟一掌击死了这头跟随自己三年的战马!只身徒步向前走了小半会,他面带疑惑地停了下来。
只见前方的千年寒冰山脉,竟然隐隐透出一种淡青的颜色。
严庆阳在麒麟山脉上生活了五百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现象。
他定了定心神,抽出云飞剑,向前走去。突然青光一闪,待定睛一看,不由大喜,千年寒冰的顶端,伏着一只通体月白色的食铁兽。
食铁兽一双玄色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严庆阳不等多想,横起一剑劈去,一道白色剑气像半月一般砸向食铁兽——
不愧是青丘一脉的高手,使出的剑气劲力十足,在夜空中划过的时候,居然划得空气“嗡嗡”出声。
剑尖就快触到食铁兽了,严庆阳一阵暗喜,原来食铁兽竟如此好猎呵!
再看那食铁兽,不慌不忙地似乎在等着这一剑的到来,玄色的小眼睛一亮,便像隐身一样,不见了踪影。
随后一声金属撞击的钝响,剑气已经硬生生地撞到了千年山脉之上,击得石壁碎片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四处飞溅。
剑气穿着雪地前行,所到之处,腾起一阵阵雪雾,看得让人寒意顿起。透过雪雾,约莫看见那团青色的亮光一动不动,又一隐,不见了。
严庆阳并不着急,左右一望,发现食铁兽伏在正北方。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突然,食铁兽高高跃起,一双利爪向严庆阳的咽喉抓来。
严庆阳也不躲避,抡起云飞剑就向食铁兽砍去,食铁兽一个转向,落到了自己身后。
“啪……啪……”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到了雪地上,四散开来,整个雪地,宛如一幅血梅图。严庆阳左肩已被食铁兽抓开了一道血口。
他不敢懈怠,云飞剑不断地向食铁兽刺去,食铁兽依然不停隐身,现身。食铁兽逃脱的方位,居然和他家的一路剑法完全吻合!
严庆阳剑锋一转,一套“烈焰剑法”已经绵绵不绝地使出。他不断调整,云飞剑已经渐渐合上了食铁兽隐身的节拍——
东南,西南,西北,下一剑“正西”,就该落在食铁兽的咽喉了!
果然是“正西”,严庆阳一喜,稍稍加上了三成的凌霄剑气,向食铁兽斩去。
“当”的一声,又是金属撞击的钝响,云飞剑,被另一把剑格开了。
“谁来送死!”严庆阳心头火起,转手运起十成的凌霄剑气,向来人劈去。
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满月般的圆圈,显然已经蓄上了雷霆万钧的劲力,猛地砸向来者。
就在剑身将要触到来者的头时,它突然停住了。而云飞剑带起的劲风,却将来人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安熹,你这是干什么!”原来挡开严庆阳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侄女——安熹。
安熹没有回答,而是挡在食铁兽身前。严庆阳现在开始后悔将侄女带来一起狩猎了,他早该知道,平日里善良得过分的安熹,一定会拼死保护食铁兽——这种她觉得“顽强而可怜的小动物”。
严庆阳与侄女从小生活在一起,对她自然疼爱有加,总是千方百计地哄她开心。青丘一脉上上下下,也只有安熹一个人,敢违背他的意思。
他舍不得为这只食铁兽而惹得冰雪可爱的侄女难过——安熹,是他命中的克星。
而这位君王显然不愿这样轻易放弃,他试图说服侄女,“熹儿,听舅舅的话,大军东征在即,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只食铁兽,你把它交给我吧,我答应你三年不狩猎。”
这样温柔的口气,让人不住怀疑,刚才是谁一怒之下击死了自己的坐骑。
安熹仍然没有说话,一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只是无助地看着他。严庆阳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上前去,拉起侄女的手,准备离开。
这时候,那只筋疲力尽的食铁兽,突然扑向安熹。严庆阳一阵紧张,手紧紧握住了云飞剑。而它,却扑到了安熹的怀中。
柔弱如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而真正隶属于青丘一脉的公主殿下邱鑫呢?作为林跃想方设法收养下来的敌人之女,她早已被丢进暗卫营去磨练了。
八年时光,转瞬即逝。
今夜是她第一千零八百三十五次执行暗杀任务——解决严庆阳!
明月依旧皎洁,星辰仍然闪烁,寒风独自吹奏冬日的曲调。
漆黑的夜晚,一袭碧衣穿梭在林木丛中。敏捷的身手,娴熟的轻功。在黑夜中宛若一只欲飞的蜻蜓。
邱鑫在一家客栈前停留,走了进去。店小二正在柜台上打盹儿。她敲了敲柜台,唤醒了小二。
小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了头,顿时傻了眼。
眼前的这个女子大约十八,十九岁的样子。清秀精致的脸庞,一袭碧衣绸缎衬出了她曼妙的身材。尤其是那双眼睛:
黝黑而美丽,成熟而内敛,摄人心魂。
店小二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邱鑫,一双小眼睛一眨都不眨看着她。邱鑫有些不耐烦,又敲了敲柜台:“小二,我要一间僻静点的房间。”
小二回过神,走到了那女子身边。领着她来到了二楼尽头的那个房间,殷勤地说道:“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定当满足。”
邱鑫没有说话,只是向小二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小二有些不情愿地关上了门,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任谁都不会不动心的吧!可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阴曹地府”的阎罗。
江湖上早有传闻:“阴曹地府”的两个女杀手皆是倾国倾城的女子,虽然每次杀人都蒙着面,但也有数人见过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而且她们皆正值妙龄,若非因为是杀手,恐怕追求者多如牛毛。
邱鑫从包袱中拿出夜行衣,换上。握紧了从不离身的梨涚剑。从二楼的窗户跃出。身轻如燕的她在四人中轻功最出色。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到了严府。她必须先打探清楚状况,然后再准备暗杀。毕竟这次不同于以往。
从右侧房间里传来谈话声。
邱鑫跃上屋顶,翻开几片转瓦,从上面窥视。厅中那个较年长的男子应该就是她的目标人物——严庆阳。果然有大将风范。那旁边的两人是……
邱鑫僵直了身子,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手抚上自己被面纱遮住的脸庞。厅中那个女子竟和她有着如此相似的容颜。
“哥!爹让我和熹儿来邀您和嫂子到庄上一聚。他有事相商。”那女子爽朗地说到。
“你呀。派家奴来不就是了吗?还让熹儿陪你亲自跑一趟,真是太麻烦了。”
“怎么会?我好久都没见到老哥你啦,都不想我的吗?”
“哈哈哈……”说着,那女子和严庆阳都笑了起来。
她叫人哥,那么他严庆阳的妹妹,溪竹刀的继承者。至于另外一位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气质的女子嘛,自然就是安氏的长公主殿下——安熹了。
但是为什么那位严姓女子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难道只是巧合吗?
“谁?”
显然严庆阳已经听到了屋顶上细碎的脚步声。他快步走出大厅,跃上屋顶。邱鑫无奈,只好离开。岂料严庆阳已在她身后,即使她轻功再出色,也已无法离开。
她紧握剑柄,在瞬间拔出了梨涚剑,直刺严庆阳的咽喉。但可惜严庆阳轻易地就躲过了梨涚的锋芒。
她向上跃起,剑尖对准严庆阳的双瞳。梨涚随着阎罗内力的提升,以极快的速度朝严庆阳刺去,原以为一招“水易旋”已成功迷惑了严庆阳。
梨涚迅速辗转其下,逼向严庆阳的心脏。但,严庆阳已识破了邱鑫的计谋,不退反进,赤手空拳朝邱鑫的左手边进攻。
她微怔,留下空隙,让严庆阳有机可乘。
邱鑫以左手单掌接下严庆阳的攻击。虽没有受重伤,但也使得她连退六步。
而严庆阳也后退了一大步,诧异于此人虽为女子,但武功不凡。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有继续攻击。
今夜的月甚是明亮,华美的月光抚过她的身躯。即使身上是可以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夜行衣,但却依然遮掩不了她比月更雍容华贵的气质。
在刚刚的过招中,让邱鑫有种错觉,他似乎很熟悉梨涚的剑式。
“阁下是‘阴曹地府’的梨涚?”严庆阳忽然开口,似有些惊疑。
“是又如何?”说着,邱鑫的左手竟伸在了梨涚的剑侧,然后一滑。血顺着剑身往下流,一滴,两滴,三滴……邱鑫驻足的地面上已有一滩血。
严庆阳有些惊讶,为何要这样?难不成要用剑者自身的血祭梨涚剑,才能让它发挥到极至吗?
在严庆阳分神的这一瞬间,邱鑫使出梨涚剑的最高一式。
下一瞬,她的右肩被他的掌心击中,然后故作姿态的老狐狸飞快的点住人的穴道,顺手揭开了她黑色的面纱。
黑夜中,月光照在那名女刺客的脸上,他僵住了,不仅为了她的美貌,更是因为那熟悉的容颜……
严庆阳反射性的向下望了望,他严家的两姐妹仍站在厅外。因为他们知严庆阳的武功定能活捉刺客,所以并没有帮忙。
想必他们都没有看清那刺客的脸,不然依安熹的性子定会跃上屋顶。
“舅舅,刺客被人救走了!”安熹在下面惊呼。刚才那人来的太快,去的也太快了。以至于直到人被她带走了,他们才发现。
只是太晚了,那俩人早已远去。三人皆知以自己的轻功根本没法追上他们,都杵在了原地。那人就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林跃轻易地将邱鑫甩在地上,邱鑫口中吐出鲜血。林跃不屑地说:“一个严庆阳就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真是没用!”
“对不起,师父。”邱鑫趴在地上,无力地说着。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师父对他们的这种冷嘲热讽。她的右肩开始隐隐作痛,严庆阳的那一掌伤她不轻。
林跃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扯了扯白得耀眼的衣裳,瞧见了白衣上鲜红的血迹。不再理会深受重伤的徒弟,径自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嘴里叫嚣着:
“玉衡。马上给我准备洗澡水和衣服,我要沐浴更衣。”
邱鑫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而下一秒却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七窍流血的跪趴在地……喉咙里也是一片烧灼沸腾,再难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她瞪大眼睛,想起来方才在路上师傅强硬给她灌下的药水,情绪有些崩溃的猛击着自己的胃部,试图将剧毒吐出来。
可惜……为时已晚。
她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不清,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秀了碧水鸳鸯的秀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