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呈佳不曾想过宋阳与陶舂有这样的过节。难怪方才这小子从雅韵阁出来时,脸色便不好。
她默了声,细细想了想此事,未来得及开口,宁南忧便先她一步应了宋阳的请求。
“广信据点查探一事,你若能办得好,我与女君便给你这个机会单独提审陶舂,让你亲自讯问他当年真相。”这个青年沉声静气地说着,惹得江呈佳侧目而望,面露讶异之色。
她没想到宁南忧答应的这么快,本以为宋阳在他心中依旧是需要防备的人...可此刻她瞧着宁南忧平静如水的神色,不禁觉得或许一直以来是她自己防备心过重,才会一直不敢轻易相信宁南忧真的对她放下了戒备。
“君侯之意便是我之意。”她附和了一句,再转眸看向宋阳。
独眼少年早已双膝下跪,在面前的粗石砖地上三拜磕头,嘴里念叨着:“多谢男君女君成全。”
“不早了,你且归去休息吧。记住今日在雅韵阁所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出了庄院,不要同任何人提及。”宁南忧做了最后的丁宁告戒,便允准宋阳退下。
少年郑重颔首,起身后又朝面前的男女深鞠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宁南忧顺势牵住江呈佳的手,将她往枫园里头带。绕过照壁,小姑娘随口闲话道:“我还以为...让宋阳审问陶舂一事,你至少会考虑几日再给他答复,却没想到,你答应的这样快?”
“他一个孤身少年,七岁起无家可归,为了弄清真相,为了复仇油灯似的熬了七八年...着实不容易。”宁南忧眺望着远处被黯淡天色笼罩的园色,低声说着。
这话,似乎再说他自己。
听他如此卑微的语气,江呈佳便觉心乱如麻。
“明日且好好休息一日吧,前几日...我带着你好好将红枫庄逛了一逛,没想到一连五六日的时光这么快便过去了。本来是想带着你去边城渡口瞧一瞧江景的,但你身上的伤却总是反复,这么些天还不见好。如今看来,我们怕是没时间去渡口了,等这次去完广州回来,我带着你去一趟边城渡口可好?”他跳过了宋阳身世经历的话题,提起日后的行程,便饶有兴致地拉着她的手说道,“宋宗的事一解决,我们便回指挥府好好过日子,前几日我已经托季叔去买海棠的种子了,也特意让他去询问红壤培育花种的方法。届时,你我夫妻二人一起种下这些花种,便等来年...院子里海棠花盛开的景象。”
他把对她许过的承诺,一字一句都放在心上,此刻笑语嫣然的搂着她,仿佛根本没将后日前往广州一事放在心上,也丝毫不在乎宁铮是否已经察觉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坦然并心存希望的预计着他们的未来之事。
江呈佳甚至有一种幻觉,仿佛瞧见了当年九重天上那个英姿飒爽的紫衣青年。无论他出现在何地都有一种韵达豁然之态,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都能从容不迫地面对。
这是她爱他的原因,她最爱的便是覆泱那份不羁于世间,洒脱自由的身姿与心态。
只是,覆泱投身凡间的这许多年,所化的凡身大多执着于家国、仇恨、权欲与名誉之中,从未有一刻是真正放下的。
可方才的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这一世的覆泱...为了她放弃仇恨、放弃争权的希望。
“阿萝?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耳畔传来宁南忧的呼唤声,江呈佳惊醒,抬眸怔怔的望向他,眼圈一下子红了,略显呆滞的点点头道:“好。”
宁南忧见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有瞬时的怔愣,遂即笑道:“怎么又红了眼眶?”
他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和道。
江呈佳立即捂住双眼,呜咽一声道:“你怎么...总是戳破我...正感动着呢?你这样太破坏气氛了。”
宁南忧拉着她停在了院子中,顿了一时片刻,忽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住,然后沉声在她耳边道:“阿萝,这些天,我带着你在红枫庄里,同那些佃户做最简单的农事,过最朴实的生活....数十年来,我不曾像这几日一般欢喜。我已无数次在心底庆幸,遇见了你。谢谢你。”
突然被她拉入怀中的江呈佳一下子愣住,听了他的话,脑子嗡嗡嗡的一阵轰鸣。
她悄悄的搂住他的腰身,慢慢拍着青年的背,默默安慰着。
或许是宋阳方才那番话又让宁南忧重新忆起了儿时灰暗孤独的记忆,他才像现在这样,如同一个小儿般,只想紧紧抱住她不放手。
枫园的景色笼于一片暗红的余光里,天际边的那抹余晖温柔地打照在院中,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动听的故事。
一日之憩。读书祠
季先之与千珊为宁南忧夫妻二人备好了一切,又替蒋善、顾安与樊彦打点了些行李,套了车后,三队人马便从小路捷径悄悄往广州而去。
到了苍梧郡城的郊外农庄处,他们六人便找了间安静无人的草屋,由江呈佳与宋阳分别为樊彦、顾安与蒋善易容。
约莫一个时辰后,这六人再从草屋中出来时,除了宁南忧夫妻俩,其余四人皆是清一色的青壮年模样,四张年轻的面皮上没有一丝褶皱,且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易容的痕迹。仿佛刚才那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长衣白扇的青年以及玄衣长袍的独眼少年从未来过这个草屋一般。
这四张面皮长相极其普通,若是混入了人群中,只怕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
江呈佳立于门前向樊彦、蒋善与顾安依礼一拜后嘱咐道:“二位将军、顾大人...此行前去,记住千万莫要摘下这人皮面具。若是觉得面部湿痒不适,可用此药膏敷于面部,一盏茶的时间,便会无事。”
说完此话,她便从怀中掏出了四个陶瓷小盒,分别交给了四人,又对宋阳叮咛一句:“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摘下面具。”
言至此处,六人互相揖礼告别,便从此处分道而行。
江呈佳与宁南忧的车驾缓缓驶进苍梧郡城,没过半日,便抵达了宋宗于苍梧郡的私宅。这是一处山水坡地,名唤暗崖庄。
听名字,便让人很不舒服。
江呈佳在宁南忧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站在暗崖庄前,四处张望打量了一番。一行人还未将行李拿全,庄子里便有人匆匆赶了出来迎接。
这人带着一众家仆,身材偏瘦弱,面相普通给,却穿着一身丝绸锦缎的交领直裾袍,发冠上插着的是金雕攀燕簪,显然是这庄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江呈佳再扫了他几眼,便几乎确定此人便是她未见其人先闻其恶名的宋宗了。
“淮阴侯大驾光临,宋某有失远迎,还望君侯恕罪!”宋宗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边走边屈了身子,拱手作揖,笑脸相迎。
宁南忧面无表情地答道:“宋大人客气,若非宋大人的人在苍梧城外等候,本侯还寻不到这里。”
宋宗赔着笑脸,附和道:“这些都是宋某该做的...君侯奔波几日,想来定是很疲惫,且先去庄子里休憩一番吧。”
他侧过身,冲着宁南忧点头哈腰,转眼忽然瞧见宁南忧身侧站着一位倾城貌美的女子,正面色淡淡的望着他不作声。
宋宗心中即刻一惊,下意识询问道:“这位是?”
宁南忧正准备回答,江呈佳却抢了先,“郎君,妾身颇累了,还是快些进去吧,莫等着凶巴巴的主母大人追上来...撕了妾身。”
她娇滴滴的声音落在宁南忧耳朵里,叫他浑身起了一层疙瘩。他惊诧地望向她,面露古怪之色。
江呈佳冲着他悄悄眨了眨眼,便依偎在他肩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宋宗听这女子之言,立即反应过来,先入为主的把江呈佳认作了宁南忧侯府中的哪个小娇妾了。
毕竟淮阴侯不仅冷血无情,且贪色成性,传闻曾言他府中有成群的美妾。
宁南忧吊着眉梢,想笑又不能笑,他辛苦地忍了一阵,配合着江呈佳,露出色眯眯的表情,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温柔道:“你放心,屋里那个凶巴巴的婆娘还不敢跟过来,她若敢过来,我便命人打她一顿。”
宋宗一旁站着想:这凶巴巴的婆娘怕指的就是小半年前嫁入侯府的那位被陛下亲封为成平县主的江呈佳了。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成平县主与宁南忧的夫妻关系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看来这个淮阴侯好色成性的传闻并不假,他身边这位容貌令人惊叹的女子,怕是世间稍有的姿色。
江呈佳故作害怕神情,倚在青年怀中,娇憨糯道:“郎君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宁南忧听着,险些憋不住笑。于是转眼一瞧,便见宋宗不知用什么眼神扫视着他怀中的小姑娘,看得他不是很舒适。
他登时没了笑意,冷面冷声,且有些恼道:“宋大人这样看着本侯和本侯的爱妾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