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郎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轻声道:“敢问李大人...城中所有住户人口的数目,您可清楚?”
李安答道:“城中约有一万二千三百户,共计九万平民。”
江呈佳又朝钱晖转头望去,询问道:“钱将军,边城军需中的甲胄,还有多少副?”
钱晖被她问的一头雾水,怔愣了一下,回答道:“若不算士兵备用的甲胄。现如今共清点出十五万副多余的甲胄。”
江呈佳垂下了双眸,转而沉思起来。
亭中三人皆满脸疑惑,不知眼前女郎究竟在打什么注意。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向三人认真严肃的说道:“郡守大人、钱将军、百统领。唯今之计,我们只能拼死一搏了。”
钱晖还未曾听她说出应对之策,便立即表示赞同道:“邵夫人尽管嘱咐便是,尔等皆是血腥男儿,若真的到了血战死拼的地步,也绝对不会退缩的。”
百卫冕眼眸一惊,不知钱晖竟如此信任这女郎,心里浮起一丝惊讶。
李安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江呈佳向钱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于激奋。
亭内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稍缓片刻后,女郎终于想好了措辞:“李大人。您在郡城之中威信极高...事不宜迟,明日,我需您前往城外游说营所中暂住的老弱妇孺。”
李安面露惊诧,迷惑不解道:“不知邵夫人要我游说他们什么?”
江呈佳:“说服他们,穿上甲胄,站于城内十二万军马之后,以充人数。”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心中一震。
钱晖长大嘴巴,结结巴巴道:“邵夫人...想让...让老弱妇孺穿上甲胄?”
江呈佳颔首答道:“不仅如此,城内留下来协助布防的青壮年也需穿甲胄,上战场。”
三人万般诧异,三双眼睛瞪得滚圆看向女郎。
江呈佳紧接着继续道:“若想拖延时间,等待救援。边城全城百姓皆要穿战甲,列阵形。”
李安惊骇万分,听之言论,只觉得荒诞:“邵夫人...城内九万民众,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从未上阵杀敌,如何能敌匈奴与鲜卑的联军?若真到如此地步....那你我众人还在此城之中守什么呢?将士浴血奋战,不就是为了保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不受杀戮吗?可此时...夫人您却要我们将这些无辜百姓推上战场?这...”
李安所说之话,百卫冕十分赞同。
只有钱晖低下了眸子,仔细思量着女郎话中的真意。
面对两人的质疑,江呈佳面不改色道:“一方百姓固然要守。但倘若...城池破防,他们又何来居所可住?我知郡守之意,不愿让无辜平民就此冒险。但...在如此生死存亡之际,城内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未必脆弱不堪。有家国天下者,必然愿意上阵。更何况...我所想的这个计谋,也并非想要城中这些平民百姓与敌厮杀。”
她话语中的转折之意,让百卫冕与李安面面相觑,无法理解。
两人沉默思索之际,钱晖却接上女郎的话道:“邵夫人之意...可是想要用心理战术与匈奴、鲜卑相抗衡?”
江呈佳眸光一闪,瞥向钱晖,随即点头道:“正是。”
钱晖这才彻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李安上前两步,目露求解之光。百卫冕也同样看向了女郎。
她那双秋水生波的眼眸澄亮分明,带着无人能抵的亲和力,慢慢将这两人心中的焦躁抚平。
“李大人。我的本意,是想让城内九万平民,假装充作援军之势。”
女郎清甜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安双眸一滞,缓缓紧缩眼瞳。
江呈佳继续往下说道:“如此一来,加上城中的十二万军马,便有将近二十万人。若借此之势,必定能威吓匈奴与鲜卑。”
百卫冕脸上的质疑之色终于得到暂缓,一只手抚着下巴,认真道:“邵夫人是想...让全城军兵民众假装充作京城赶来的援军?”
江呈佳点头嗯了一声:“我正是此意。倘若匈奴与鲜卑压境城下,我们的军马可先列阵于城前,并将城门紧闭,在城墙之上安插部分人手,假装充当原本边城的守城人马。以此给匈奴、鲜卑制造援军已至的幻觉。让他们以为,北地除了十二万长鸣军及各军防兵以外,仍有二十万大军在前守护。”
她又道:“纵然匈奴与鲜卑两方联手,加起来共有四十万大军。但阿善达已在我们手中败过一次。第二战定会慎之又慎。若见城前列阵二十万人马,城墙也有军兵防守,定会警惕再三,不敢轻易来战。如此...即可暂缓局势。”
李安听完她的解释,心中隐隐涌动,竟被她此番话所安抚说服。
但很快,他又从中找出了担忧之处:“夫人此计...乃是兵行险招。若那阿善达并未中计,反而看破了我们的虚张声势,这又该如何是好?”
江呈佳叹道:“若不行此计,李安大人可还有旁的计策?倘若众将士死守城邦,支撑不住,城中百姓仍免不了遭到敌军屠杀欺辱。可,假设此计成功,我们便有喘息之机。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阿善达看破我们的计策,举兵攻来,列阵于前的所有长鸣军战士、戍边兵将都会浴血前线,保证这一城百姓安全撤入城中。”
李安已渐渐被她说服,心中也没有方才那样抵抗。
百卫冕的态度亦有转变。
钱晖便趁势道:“李大人...某认为此计可行。届时,让全城百姓站于城内十二万军兵身后,以便随时保护。一旦阿善达发现端倪,我们便立刻将百姓护送回城。”
他这么一说,李安的疑虑便被消除了大半。
百卫冕迟疑了片刻,终于认同道:“李大人,某以为,夫人此计是当下最稳妥的方法。若真的将阿善达蒙骗了过去。那么边城就还有一线生机。”
李安犹豫不决,仍觉得此法过于冒险。
“即便如此...那京城援军的将领又该如何伪装?阿善达对边城众领军将士皆熟知不已。若领头的人,只有钱将军、百统领、赵将军以及长鸣军阵下十六名大将....匈奴人是不会相信的。”
他再次提出质疑。
江呈佳却对答如流:“李大人。我既然敢行此计,必然已将此事考虑入内。不瞒您说,我确有个兄长唤作邵谦,于京城中有一官半职。我曾为了探望兄长去过京城一趟,有幸结识了几位京都大将,清晰记得他们的样貌...尽可以找来身形相似之人,在他们脸上覆以妆粉,模仿一二,以作充数。”
李安再次惊诧道:“邵夫人...莫不是再开玩笑?活生生的人,怎能用妆粉画出旁人的面貌?”
钱晖却知道,江呈佳有这个能力。
他亲眼见识过此女剥下面具后,变成另外一人。且,她如今便是以面具示人,却如此灵动,没有半分不自然之处。
江呈佳笑道:“李大人可知易容之术?小女子不才,恰好会一些这样的江湖把戏。若大人不信,大可现在观摩一番。便可知...我说的是否是真的了。”
李安瞪着双眼,吃惊道:“易容之术?”
江呈佳微微颔首,见他眸中仍有不信,便唤来一旁等候的千珊,命她将易容的所有工具全都取来。指定钱晖,当场施起换脸易貌之术。
一刻钟后,钱晖那张坚毅沧桑的面容便替换成了一张少年郎君的脸。
李安观眼前之景瞠目结舌,拉着钱晖来回反复观看,实在不敢相信。
钱晖万般无奈道:“李大人...您便相信邵夫人吧...她与曹小公子对边城的布防,这些天您也是看入眼的。”
李安惊诧之余,仍显迟疑之态。
便连百卫冕都忍不住,想上前劝他了。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对江呈佳的钦佩之意更加深了几分。
此女,当乃世间奇女。智慧与美貌并身,如此耀眼夺目。难怪曹贺如此爱慕与她。
百卫冕此时,亦有些蠢动的爱慕之心,望着女郎,只觉得她如天上仙般遥遥不可及,让人望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
江呈佳再想上去相劝,却听见回廊的甬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斥候急匆匆从廊道奔入亭阁之内,气喘吁吁的向李安与钱晖报道:“郡守!钱将军!匈奴王与鲜卑的军马已越过苍山,自白道峡谷而出,往苍河对岸而去了。约莫两个时辰以后,便能与苍河沿岸的匈奴大军会合。”
此危及之态已跃于眼前。
江呈佳再次望向李安,心中起了一丝焦急。
李安决心一下,咬牙说道:“也罢!成败在此一举,除此之计,我们别无他法。邵夫人既然身怀易容绝技...某与诸位将军,愿听邵夫人差遣!”
见他终于点头答应,江呈佳心中略松了一口气。
钱晖目露欣喜之色,望向江呈佳时,神采奕奕,不似之前那般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