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满脸恼怒:“我这一年来,真是对你太好了。”
吕寻哎呦一声,摔在了草丛里,啃了满嘴的泥,呜咽道:“属下...属下知错了。”
那玄衣青年朝他瞥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捋了捋衣袖,抬脚便往边城的南城门去了。
吕寻在草丛里打了个滚,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北地边城之中,有他们的人接应。西城门与北城门把守森严,外乡之人几乎没办法从那里进去。南城门和东城门,一个是商道,一个是官道。
宁南忧早前在边城安排的人已为他们打点好了南城门的兵将。
他此行化作了前来北地行商的外地商客,一行纵队十人,吕寻与廖云城在旁陪护,乔装打扮一番后,便拉着装草粮的箱子入了南城门。
北地边郡,西沙卷入城中,南门大道连着各街各巷的商铺,往来人群密集。这里除了中原汉族人以外还有众多少数民族混杂其中,五花八门的异族服饰交汇在一起,显得格外凌乱。
宁南忧整个人遮在斗篷里,默默观览着边郡的一切。
土瓦垒起的店铺民宅参差立起,这条商道上热闹非凡。不远处,有一队边郡守卫军往街上巡来。
宁南忧避过那行人,低着头挤在人群中,悄悄观察。
“让开让开!”
那队守卫军往街上的商铺里钻,一个一个的搜查。
大道上传来民众的阵阵窃语。
路人甲:“昨日不是已经查过这些商铺了吗?怎么近日还要查?”
路人乙:“不知道啊。不是说,那闯入都护府中的小贼,是往城郊去了吗?”
路人丙:“我听说,这消息是假的,昨日总领都护将军已经派人在城郊仔细搜查了,并没有结果。”
路人丁:“你们都不知道吧?听说这小贼是匈奴的细作,恐已窃取了机密。就怕匈奴不日便要来犯了....”
路人甲大惊道:“应该不会吧?去年刚打过一仗,咱们邓将军不是赢了吗?”
路人丁小声说:“你们细想想,如果不是被窃取了军机,咱们邓将军用得着大张旗鼓的搜城吗?”
路人乙担忧道:“这么说...北地又要起战乱了?若真的是军机泄露,匈奴定会找准时机猛攻的,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没太平几日呢!又要受苦了!”
众人纷纷道:“是啊。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宁南忧混在人群中,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一旁的吕寻凑过来,在他耳边私语道:“主公...看来,那小贼真的有问题。”
青年压低了斗篷的帽子,带着一行人马绕进了旁边的偏僻小巷里。
小巷冷清,他再往大道上拥挤的人群看了一眼,便果断转身,放低声音对吕寻说道:“那贼人的事情,便让钱晖去打听。天色渐渐暗了,快带我去放置军用的地方。”
吕寻点点头,领着他往巷子的更深处转去。
一队人马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于深巷之中。
......
洛阳郊外,一队车马从官道上呼啸而过,领头的是一名年龄尚小,面如冠玉,钟灵毓秀的少年。他的身旁有一左一右两名青年。其中一位,容貌迤逦,面白如雪,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流盼间透出些许威严,唇角勾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似温和,却总令人有一种不易靠近的疏离之感,如高山的皑皑白雪,高洁自傲。而右边的那名青年,长相方刚端正,身姿修长,并不俊美,可浑身上下却有遮不住的刚正不阿之气,一眼望过去,也是一位不可随意接近的人物。
三人疾行,奔入京城之中,宽敞的大道上早已被官兵严加把控,中间空出了一条路来,健硕的马儿飞驰而过,一阵风朝两边伸着脖子张望的民众扑去。
十月下旬,太子与江呈轶、窦月阑赶回了京城。
三人归京,使得风波未平的洛阳,再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子领东府司与廷尉府众人赶往皇宫大内,下了马便疾步匆匆前往南宫向魏帝复命。
他们前脚才踏入南宫之中,后脚消息便传入了各大臣府邸。
此时此刻,邓府上。
邓国忠正一脸铁青郁色,坐在书房中,发着大火。
不远处的屏风前,跪着一个中年男子,他将自己的头深深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自年后,苏刃被查出与宋宗贩卖人口、走私军火的案子有关后,廷尉府窦月阑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在洛阳驿站中拿下了进京向天子朝贺的苏刃等一干人。
窦月阑虽然是私下拿人,但邓国忠即便让人全力封锁了苏刃被抓的消息,这件事却还是没能瞒住宁铮的耳目。
此事被淮王府一口咬定,苏刃难以翻身。
但因宋宗一案牵扯众广,廷尉府与东府司迟迟不能结案,苏刃也无法判刑,因而也算变相保住了他的性命。
于是,当淮阴侯宁南忧叛国襄助孟灾夺取临贺、又领精督卫围城攻打广信的流言在京城传出后,邓国忠便领着所有邓氏子弟,死死咬住淮阴侯叛国叛君、私自动用精督卫军力的罪责不放,与宗正一同上奏要求魏帝惩治其人。
他本想借这件事,将苏刃私下与宋宗串通的案子压下,之后再寻机找到对策,钻空子救下苏刃。可谁知这时,魏帝却突然将太子派出,让他带着江呈轶与窦月阑前往广信清查宋宗一案。这让邓国忠措手不及。
太子一行人悄悄出城,等他公然带头于朝堂上反对此事时,已失去最佳时机阻止。
他焦急难挨。
江呈轶离开京城的这几个月里,他曾往广信派去数次人手,暗中打探查看他们清查的进度,谁知江呈轶将消息瞒得严丝无缝。京城派去的人马,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于是,他又想去廷尉府内探视苏刃。可江呈轶那厮!竟在临行前命东府司的人与廷尉府的衙吏一同看押苏刃,没有窦月阑与江呈轶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廷尉府中羁押的犯人。
这么一来,他能救苏刃的路,便全都断了。
他本想在江呈轶、窦月阑回京的路上,安排人手伏击,打算将太子等人带回京城的那一堆案卷文书全部销毁。可,又是那江呈轶!不知私下召集了多少江湖高手为他所用。他一路埋伏,可却处处无用。
眼下,宋宗一案的全部卷宗文书,已经随着太子入了皇宫。
苏刃,是彻底没救了。
可,他不甘心。苏刃是他花费了巨大精力培养出来的人。他上任扬州刺史后,整个扬州便紧紧拽在了他的手中。扬州是大魏经济最发达的地界,这里布满了国朝最要紧的运河。大魏最大的两个商帮——夜箜阁、水阁,也都是从扬州起家。
多亏了苏刃牢牢把守这里,才能使邓氏一族鼎立于朝廷之中。如果失去了苏刃,那对邓氏一族是巨大的损失。且,这种损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补救回来。
况且,苏刃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就算不论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便是这份师徒情谊,他也没有办法割舍。
如今,苏刃的扬州刺史之位是铁定保不住了,但是若能保下苏刃一家人的性命,凭借苏刃这些年在扬州的人脉势力,不管将来谁当这个扬州刺史,邓氏一族仍然能守得住这块肥肉。
邓国忠思来想去,仍然决定再拼一拼。
“去,动用一切关系,想尽办法找出宋宗一案的端倪。老夫一定要救苏刃。”他铁了心说道。
趴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却恐慌道:“主公请三思啊!苏大人...所犯之案乃是陛下心头大忌。这人口贩卖的罪名,无论主公您怎么保全...苏大人都是无法脱罪的!”
“就让老夫这么轻易放弃...”邓国忠不听劝,将案桌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一砸,怒道:“老夫怎能甘心?这些年若是没有苏刃的支持,我邓氏一族恐怕也到不了如今这样的地位。失去了他,就等于失去了扬州这块肥肉!林木!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气得发抖。
那个被邓国忠称作林木的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的起身,抱拳作揖,真诚恳求道:“主公!属下自然知晓,失去了苏大人,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宁大人也说了。这苏刃的案子是板上钉钉,如今太子已入城,案卷一旦上交陛下,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您若是在这个关头...与陛下作对,非要保下苏刃,那...那就会和陛下起了龃龉,得不偿失啊!”
邓国忠心中一腔愤怒,踢翻了面前的小茶几,怒道:“与陛下起了分歧又怎样?这么多年,若没有我邓氏的支持,陛下能与淮王作对么?恐怕,他也不敢对我如何吧?”
小茶几被猛地掀翻,在空中打了几个圈,砸向林木。
这男人吓得脸色苍白,一个激灵往右边躲去,险些被砸到。
他浑身发抖,苦苦劝道:“主公!大人!您向来坐得住!这次可千万不能乱了方寸!苏大人的案子,您事先并不知情,这一看...便是有人在其中捣鬼,说不定,他们正等着您与陛下起冲突,好坐收渔翁之利...陛下对邓氏这些年,愈加不信任...您心中难道不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