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连忙整理好官服进宫。
内侍直接领着京兆尹去了勤政殿后殿,如今勤政殿是太子在使用,皇帝自从表示养病,将政权交给太子后就很少再过问政事了。
如今太子虽还未登基,却已经是大楚的实际掌权者了。
京兆尹进入转入后殿便看到坐在树下的太子,他正拢着眉捏着棋子在下棋,对面坐着顾景云。
京兆尹率先想到的便是昨天顾景云打架的事,他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不大,在黄家的命案前,这件事实在是太好处理了。
他款步上前,躬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放下棋子,伸手道:“俞卿免礼。”
太子看了老师一眼,扭头对内侍道,“给俞大人看座。”
现在君主集权虽然比以前大些,但臣忠君,君也要礼臣,所以不会像满清一样轻贱臣子。
京兆尹很坦然的拱手行了一礼便坐下,太子对他笑道:“请俞卿来是因为黄家命案。”
京兆尹微愣,然后便一叹,他没想到太子会过问此事。不过这桩命案的确曲折,又牵涉甚广,太子会过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太子沉声道:“这桩案子牵涉甚广,影响极恶劣,其中还有案中案,俞卿有把握查清吗?”
“刘黄氏杀人是证据确凿,但蓝刘氏杀刘烁之说却要查找证据,但五年过去,还能留下多少证据就不一定了,加之还有人暗中阻挠……”
太子沉声道:“尽全力去查,若有人敢阻挠你查案,为官者,将名单交给大理寺和御史台,其余人等也都要按律法办。黄家之事本不至于此,全因宗族一再凌驾于律法之上,又有官员相护,这才演变成这样。”
按照律法,黄氏悔婚,男方若是不愿是可以状告对方坚决要求完婚的。因为当时两家早已定亲,连聘礼都给了,要不是黄氏以宗族之势压人,这门亲根本退不了。
而到了刘烁的命案更甚,仅凭刘家,黄家和蓝家便能压下一件命案,让刘太太明知实情却都不敢告到衙门。
要是衙门能给她要的公正,她还会鱼死网破一样的毒害蓝刘氏,还会同归于尽般的动手杀黄老爷吗?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势力影响司法公正,京兆尹尚且算公正,所管理的京城都这样,那在别的地方呢?
要是审理案件的官员都同流合污了,又是何种惨状?
“就以此案为突破口,正视司法公正,俞卿,孤想要刑部和大理寺组成巡查队,全国稽查冤案错案。孤倒要看看,在此案中都有谁会伸手。”
京兆尹瞳孔一缩,扫了眼淡定如斯,依然在左右手互搏的顾景云,在心里为外面的人默哀片刻。
他起身行礼道:“微臣领旨,殿下放心,臣绝对会秉公办理此案的。”
太子满意的颔首,顾景云嘴角微微一挑,在棋盘中落下一子,“那俞大人的动作可要再快些了,不然证据该被扫除完了。”
京兆尹闻言也有些坐不住了,刘蓝黄三家能请出这么多人来,显然是要包庇蓝刘氏到底了,这毕竟是丑闻,他要是慢些,说不定还真的什么都查不着了。
到最后可能会变成刘太太听错,甚至是受有心人挑拨后的误会。
京兆尹立即起身告辞,“殿下,微臣先退下了,蓝刘氏的案子还有许多疑点,臣要亲去看看。”
太子点头道:“俞卿去吧。”
京兆尹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他慢慢停下脚步,拢眉沉思。
他早料到那三家会毁灭证据,帮忙扫尾,所以早早便让人去刘家查问,也去扣押蓝刘氏了。就算他亲自去也不可能做得更好,更快了,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急着走?
他狠狠地一拍脑袋,顾景云提醒他并不是让他赶紧去搜查证据,五年过去了,哪里还有什么物证?
他所能仰仗的就是人证了。
而人证,他知道谁是谁?
五年过去了,蓝刘氏身边换了多少人,知道这事的人又有多少他一无所知,相反,刘家却是可以知道的。
所以他根本不必费心去查,只要盯紧了刘蓝黄三家,特别是刘家和蓝家,看他们处理了谁,处理了什么东西再在后面截下来就行了。
而且,除了他们本家外,可是还有安青树,刘子阳和关益三家为证人,当初魏嬷嬷招供他们三家可都在场。
京兆尹眼睛一亮,连忙出宫,首先便是叫心腹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去查找证据,一路则盯紧了三家,看他们处理了哪个下人就抓哪个。
他自己则带着人去拜访安家等三家,请他们出堂作证。
而此时,太子正一脸深受打击的模样盯着棋盘,本来他都快要死了,都已经放弃抵抗的打算作死自己算了,结果先生自己互搏了一下不仅把他盘活了,还让他隐占上风,但看了那棋路他表示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了,他觉得此时由他来落子简直是侮辱这盘棋,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顾景云。
顾景云低头研究棋盘,并不理他,他只能幽幽一叹,转移开话题道:“先生觉得谁合适当这第一任的巡按?”
预定的巡按只有六品,但是代天子巡视,由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一起组成正副巡按,一人审案,一人察官。
顾景云想了想道:“你觉得卫丛如何?”
太子正端起茶杯喝茶,闻言一口茶水喷出,顾不得仪容,他掏了掏耳朵问道:“先生说谁?”
“卫丛机敏,对刑律尤其熟悉,他现在不就在刑部听政?也正好是从六品,再升半品做巡按不是很正常吗?到时候从大理寺配一位老道却性温的副巡按给他就好了。”
“可,可他是卫疯子啊!”太子忍不住结巴。
顾景云嘴角轻挑,“所以他才最合适呀。”
太子低头思索,半响才不得不点头承认,“好吧,他的确合适,但孤觉得不会有多少官员欢迎他的。”
“巡按这个职位本就不讨官员喜欢,欢迎不欢迎又有何妨?”
卫丛经历的事情多,做过天才,也当过纨绔,更是装疯卖傻过,而在他心灰意冷,不愿再参加科举的十来年来他全是靠各种杂书打发日子,其中尤其爱看律法书。
先帝驾崩后他就被新帝从矿山召回,本来是想把他放到翰林院学习的,但他本人不喜欢,皇帝也怕他把翰林院里的学士们气出个好歹来,便照着他的爱好给他拨到了刑部。
这三年来他在里面混得还不错,至少已经从七品升到了六品,速度挺快。
重视司法公正,杜绝势力插手审讯案件是顾景云提出来的,设置巡按也是他提议的,那么他当然要想好第一任巡按的人选。
想来想去,再没有人比卫丛更合适的了。
他的确是个疯子,是个对自己的家族都不会徇私的疯子,他不惧其他权势,又精通刑律,还聪明机敏,唯一的缺点就是缺少审讯经验了。
所以他需要一个圆滑的,经验丰富的副手配他。
虽然他本意是送刘太太一份礼,但既然已经触及司法弊处,不提出来他心里也不舒服。
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插手司法,毁灭证据,左右判案吗,那他就给他们送份礼,就当是锻炼锻炼他们扫尾的能力了。
除了京兆尹,没有人知道顾景云也插手黄家的命案了,唯一可能猜到的刘老爷和蓝老爷却没有去往这方面想。
在他们看来,顾景云跟刘太太无亲无故,怎么会帮刘太太呢?
所以在他们一再出手却总是被拦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生意上的对手在帮刘太太,并利用她打击他们。
刘老爷再也坐不住,亲自到天牢中见刘太太,希望她能从大局出发,为整个家族着想,不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刘太太“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他,“如今刘蓝黄三家里谁是我的亲人,谁是我的仇人?”
刘老爷闻言沉默。
刘太太就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放心,我会让烁哥儿安心,让我们的仇人一个都得不到好下场。”
“五娘!”刘老爷沉痛的看着她道:“烁哥儿也是我的儿子,你若是与我说,难道我会真的置之不理吗?有我出面,岳母她……”
“我和你说了,你会让你女儿给我儿子偿命吗?”刘太太打断他,目光炯炯的看着他问道:“杀人偿命,她杀了烁哥儿,那就该赔烁哥儿一条命,你会杀了她给烁哥儿偿命吗?”
刘老爷抿嘴,“她现在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蓝家的当家主母,我并不能做主。”
“你可以找到证据交给官府,不用你亲自动手杀她,自有朝廷判决。”
“那样岂不是把刘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以后刘家的闺女还怎么出嫁……”
“你看,”刘太太轻声打断他的话,“你总有许多的理由,却没有一个是为了我们的儿子,烁哥儿的杀身之仇你尚且有这许多推脱的理由,我又怎么会相信你会为了烁哥儿的坟墓与黄家协商,甚至是撕破脸皮?”
刘太太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不能为我的烁哥儿张目,那我就只能自己来了,怎么样,老爷,你觉得我现在做的你可满意吗?我告诉你,事情落到今日这一步,黄家须负六分的责任,那剩下地方四分则应该由你来负!我现在并不盼着刘家好,若刘家能给我儿陪葬我才是真的开心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