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博安一走,秦慕筝腾地坐正了,目光如炬的看着盯着春兰,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刚刚春兰和秦博安的眉眼官司,她瞧得分明。
春兰低眉敛目,躬身道,“奴婢是老爷赐给您的人。”
话音一落,秦慕筝古怪一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日在雁山,得知救兵已经将叛军镇压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秦慕歌摔下山,凶多吉少,若是她毫发无伤的回去,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就是秦博安对她也要生芥蒂。所以,她找了一处平坦的山坡,让自己也‘失足’。
这一切,春兰都看在眼里。
春兰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却会告诉秦博安,这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秦慕筝的心七上八下,不断思考着。可即使这样,秦博安也不该说那样的话啊。秦慕筝两手死死的攥着被角,好像只要她不生事,曹氏就不会出手,秦博安怎么会有这种法!
站在一旁的春兰,默默的看着神色变化的秦慕筝,心中暗暗叹气,轻咳一声之后,打算遵照主子的吩咐办事。
这一声轻轻的咳嗽,将想得出神的秦慕筝唤回来。
秦慕筝迷茫的神色在见到春兰之后又恢复清明,目光沉沉的看着春兰。
春兰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老爷和夫人不睦,对您弊大于利。”
秦慕筝大惊,彷佛被人戳破了心思,色厉内荏道,“你在说什么?”
春兰不慌不忙,兀自继续道,“老爷为官十余载,难道真的会看不出吗?”这两年,曹氏对秦慕筝逐渐冷淡,而秦慕筝也开始反击,见缝插针对秦博安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挑拨夫妻关系,这一年更为明显。
明显的秦博安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一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刻意无视。
秦慕筝如坠冰窖,心悸如雷,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春兰继续道,“老爷和夫人和满,夫人爱屋及乌对您也会更宽宥疼爱。若是您担心老爷因此疏远你,姑娘这么想,可不是戳老爷的心窝子,老爷待您如何,您还不知道吗?奴婢说句大胆的话来,老爷疼您姑娘之心,还在二少爷之上。可老爷若和夫人失和……”春兰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夫人有二子一女,曹家蒸蒸日上,地位无可撼动。可您呢,但凡夫人在外头说一句,您的名声可怎么办?女儿家出阁,需要主母出面,很多事老爷也不好插手。”
秦慕筝不以为意,秦博安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曹氏不可能不顾及秦博安的想法。这就是她的倚仗,曹氏再恼恨她如何,曹氏绝不敢再和秦博安作对的,她已经后悔当年的事情了。
面上秦慕筝却做出一幅后悔莫及惊惧交加的模样来。
春兰神色一软,她虽然今年才进清芷园伺候,但是她是秦博安的人,爱屋及乌,打心眼里看重她几分,遂语重心长道,“老爷会想法子转圜,可这段日子夫人心气正不顺,姑娘莫要在惹怒夫人,免得火上浇油。也许过段日子,夫人就消气了,万望姑娘可不要再想岔了,家和万事兴,何况您和夫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一山不容二虎,可是秦慕筝连虎都算不上,何必自不量力的要去和曹氏较劲。
无论是身份还是背景,曹氏想收拾秦慕筝分分钟的事情。春兰眉头皱起来,秦慕筝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个节骨眼上撕破脸,实在是对她不妙啊!但愿秦博安能让曹氏回心转意。
秦慕筝满面羞愧的垂下头,遮住眼中的凌厉之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是她姨娘和弟弟活下来,她怎么会孤立无援。便是开罪了嫡系又怎样,她根本不用依靠他们。哪里需要像如今这样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过几日就要降温,姑娘伤寒未好,老爷的意思是,您可要去西郊的温泉庄子上调养,那里可比府上温暖多了。”春兰笑盈盈道。
秦慕筝麻木的点点头,温泉山庄,这是关禁闭了。秦慕筝下意识摸摸膝盖,听起来比祈福更重,但是比跪在佛堂轻松多了。
秦慕筝倦怠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春兰善解人意的退下,屋子里本来就只有两人,她一走,房间里便寂静的落针可闻。
秦慕筝蓦地从床上坐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径直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胭脂色的孺裙走到绣桌前。
秦慕筝定定的看着孺裙,这是月前新做的,西陵时下最流行的款式,用的料子是京城长信侯曹家送来,千金难买的如意纱,秦家一匹,玉家一匹。
曹氏正在为二人准备桃花宴的装扮,便把这匹布拿了出来,秦慕歌有了,她怎么会没有,遂她也得了一身衣裳,一样的料子,相似的款式,可在细节上天差地别,秦慕歌的腰间有一圈珍珠,色泽温润细腻,形态自然优美,光华隐约可见,更难的是整整十八颗,几乎一模一样,奢华尊贵,将她比得黯然失色。
衣裳做好,试穿那日,秦博安也在场,见此,神情不变,一切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是啊,嫡出的天生就要比庶出的尊贵。秦博安就是再疼她,也从来不会让她越过秦慕歌,顶多就是持平罢了。
一个嫡字,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可是若不是祖母蒋氏作梗,她姨娘和父亲,两人的婚事早就定下了,怎么会轮得到曹氏。她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不尴不尬的境地。罪奴之女,她这辈子都洗不掉这个烙印。
秦慕筝悲从中来,伏在孺裙上大哭起来,同是父亲的女儿,凭什么差距这么大。秦慕歌的命就这么好,有一个世家贵女的亲娘,打娘胎里就能得到一切,就连摔下这么陡的山坡,竟然只是骨折罢了!
秦慕筝泄愤般死死的抓着身下的孺裙,手背上青筋直露,又猛地站起来,将桌上的孺裙揉成一团,快步走到西墙角的暖炉边。
在将要松手的那一刻,秦慕筝突然收回手,喃喃道,“这点动静瞒不过曹氏的。”
秦慕筝重新将孺裙放回衣柜里,看着它的眼神复杂,夹着快意与后怕。
“三姑娘要去温泉庄子上静养!这可是老爷发的话,看她以后怎么办?”白术欢快的跑进来,连老爷都厌弃了秦慕筝,她还剩下什么。
“哦”秦慕歌眼睛都不抬一下,视线黏在手中的邸报上,每省省会城市中都有一个称作邸的衙门,他们要做的事便是将皇帝的诏书、谕旨、重要的奏折以及各省重大事件记录整理,然后刊印之后发行。
与秦慕歌而言,这是一个了解外界的便捷方式,比方说,她大舅舅又立功了,眼下可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白术怏怏的看着秦慕歌,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显得她多没见识啊!
白芍几个见此,忍俊不禁,秦慕歌四个一等丫鬟,分别是白术、白芍、白前、白薇。四人中,白术最小与秦慕歌同年,且性子活泼,遂秦慕歌最亲近她。
这样的视线,秦慕歌想忽视都不成,好笑的抬头,目光逡巡四个白,笑着问道,“你们也觉得老爷这是厌弃秦慕筝了?”
闻言,白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白术忠心可鉴,身手也好,只到底年纪略小,经验还不足。
白芍是四人中年纪最大,也是名副其实的领头人,遂她福了福身道,“老爷这是在保护三姑娘。”
秦慕筝含笑看着她,目光鼓励。
“夫人宽厚,姑娘心善,对三姑娘的好,谁不看在眼里,可三姑娘竟然丢下您自顾自走了,这是怎么说都改不了的事实。”若是当时在场的没有其他人,还能说是被奴婢强行带走的,可是不止一个人看见,秦慕筝没有半点犹豫毫不留情的离开,甭管她和嫡系怎么面和心不合,于这一点,她的人品就落了下乘。
秦慕歌微微一笑,其实秦慕筝逃命无可厚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是目光短浅,只看见鼻尖那点东西,那就是她的错了。
“老爷总是要罚一罚三姑娘,夫人也对她寒了心,若是等夫人开口,哪里有温泉庄子这么好的去处,老爷罚了,大面上也能揭过去,三姑娘再诚心忏悔一阵子,也就可以回来了。如今这风口浪尖的,三姑娘留下,还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白芍道,流放到庄子上,看着是失宠了,可也不过是看着罢了。
秦慕歌笑眯眯的晃了晃手中的书卷,“可惜啊,老爷再不愿意承认,秦慕筝这名声毁了大半,我倒是好奇,老爷想怎么补救。”看他们不慌不忙,秦慕歌十分好奇。
白术的心情随着秦慕歌和白芍的话忽上忽下,忽喜忽忧,最终闷闷道,“老爷真偏心!”最后一截话音还留在喉咙里,白术的脸就白了,飞快的偷瞄一眼秦慕歌,惴惴的低下头。
秦慕歌不以为意,放松了身子,躺在软椅中,慢条斯理道,“难道你第一天知道?”
白芍神情窒了窒,心疼的看着秦慕歌,活像她是个被后爹虐待的人。
秦慕歌忍俊不禁,将书卷成卷,轻击掌心,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调子,“老爷再偏心也不顶用,嫡是嫡,庶是庶,这是祖宗的规矩,谁也坏不了。那边若是越界了,只管教教她什么是体统,当然得做的漂亮一点,让谁都觉得咱们代表着正义的一方,是不!”她不管以前怎么样,如今后宅的风向变了,秦慕筝也该归位了,若是她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她不建议提醒一二。
白术不妨秦慕歌说这话,张着嘴呆呆的看着秦慕歌,就是屋内其他人也定定的瞧着她。
秦慕歌一挑眉,“怎么,怕了!”
白术忙道,“怎么会,”喜形于色就差手舞足蹈,“姑娘以前老让我们让着她,就是您自己都让着她,去岁您生日,长信侯送您一对红玉手镯,别提多漂亮了,可转眼就被她要走了,最后还是老爷发了话,她才给您还回来,可她却当着您的面给摔碎了,还哭哭啼啼说自己不小心,可太巧了,又被老爷撞上了,老爷当时没说什么,隔了几天,就寻了两对的手镯回来,姑娘那么珍贵的手镯碎了,老爷赔您是正理,可三姑娘凭什么也得一对……”
白术咬文嚼字咬的极其富有内涵,字里行间满满的告状、挑拨离间,秦慕歌想听不明白都不成。
信息量略大!秦慕歌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心胸比天空还广阔,遂开始阴谋论,深深觉得自己是故意谦让,挖坑埋秦慕筝,这么一想,虽然依旧很憋屈,不过已经在她接受范围之内。
白术见秦慕歌发愣,顿时止了话音,有些拿捏不准秦慕歌现在的心情,不由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慌无措来,自姑娘醒来,她越来越把握不了姑娘的情绪,这让她不安。
“继续。”秦慕歌眨了眨眼,多么有趣的往事。
白术敛了敛心神,继续说。
说了不过三句,秦慕歌便歪着头笑看她,“刚才情绪还挺饱满的,怎么一眨眼就焉了。”白术说话,抑扬顿挫,极富感染力,秦慕歌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从相声变成背书,还有往念经方向发展的去世,秦慕歌赶紧喊停。善解人意递了杯茶过去,含笑道,“来喝杯茶,休息一下。”
白术讪讪一笑,似乎不好意思般低下头,马上又抬头继续说。
秦慕歌老神在在的躺在美人榻上,拿书卷抵着自己的下巴,越听,嘴角的弧度越大。
看来秦博安疼爱秦慕筝不假,不过还没有昏头,可喜可贺,要是秦博安是个拎不清的,那可就有些棘手了,怎么着他也是这个家的掌舵人,他们这些人在同一条船上,一个搞不好,都得陪着他翻河里头去。
不过秦博安这轻重晓得的也有限,他让秦慕筝享受了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待遇,养的她找不着北。宠爱女儿是秦博安的自由,但是当这份宠爱触及曹氏及其子女领域的时候,他们反击也是也是他们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