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说的言之凿凿,字字在理,顾世福看了看身边的人,大家一起不说话了。
顾世同见此,知自己言重了,遂低头叹息道:“我一走五年,心里最亏欠的就是青竹这丫头了,她当年不过十岁,就得撑起一个家,青松和青英到底小,能长到如今这般好,已属不易,况且,还供青松念书,她这个长姐不好当,当然也少不了你们的照应。”
顾世福斜睨了他一眼:“都是家门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我们照顾他们姐弟本就是该的,只是,你甫一回来,不由分说就要把她嫁出去,任谁也不忍心!”
顾世同落寞地摇头:“转眼,过了年,她就十六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眼巴前正有个好的,瞧着是桩圆满姻缘,我总不能为了自个,自私得把她留成老姑娘,等那一日到了地底下,见着她娘,叫我如何交代!”
说到王氏,众人皆缄默了,青松抱着青英进里屋去了。
隔了半晌,炭盆里的火熄了,碗里的茶也转凉,顾世福闷闷地说:“你还是再想想吧,好好和青竹说,她性子犟,一辈子的大事,总不好潦草马虎。”
“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八,过几日就该有媒人来了,到时,你们再细问,反正我觉得挺好。”顾世同耷拉着脑袋,有些恹恹的。
“你……”顾世福气不打一处来,自个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这人竟然已经把日子都定下了,这还有啥说的!
郑家禄推推顾世福道:“时候不早了,今儿就是说到大天亮也没辙,他奔波几十里,先让他歇息,明儿再从长计议。”
“对对对,这会儿糊涂着呢,明儿再说。”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顾世福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歇着吧,明儿到我家里来吃饭。”
众人鱼贯走了,外间雪初停,白晃晃的比月光还明亮,先前踩出的脚印又被覆盖住了。
顾世同送走客人,转身走进顾青竹姐妹的房间,看见顾青竹和衣侧身躺在床里,遂挨着床边坐下,赔笑道:“丫头,你还真生老爹的气呀?我今儿可是第一天回来啊。”
顾青竹闭眼假寐,不出声。
顾世同有道:“我晓得我一回来就让你嫁人,着实突然了点,你没有准备,我也能理解,可离正月初八还有些日子呢,咱现在着手也不迟。”
“啥?正月初八!”顾青竹腾地翻身坐起,掀开被子,圆瞪杏眼大叫。
“不行?……啊?”顾世同被她咄咄的气势吓了一挑,讪讪然地站起来。
“还有一个月时间,这会儿马上就要大雪封山,准备啥,咋准备!”顾青竹气呼呼地说。
顾世同被大女儿一吼,眨巴眼睛,呐呐地说:“他是大户人家,又不稀罕咱有的没的的。”
“你……”顾青竹死盯着面前人看,恨不能在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可在他无辜的眼神里,她最后终究败下阵来,没错,这是她爹,是她盼了五年的亲爹!
顾青竹非常懊恼自个为啥搭他的话,一时竟然被绕进去了,气得她仰面一躺,卷起被子窝到床里面去了,闷哼一声:“我不嫁!”
“我认得慕将军,又见过慕小爷,他长得标致得很呢,足配得上我家青竹。”
“转过年,你就十六了,咱大黎国律法,十七不嫁加重税,咱世世代代可都是良民百姓,不做逾矩的事,你说是不是?”
“你娘当年十六岁都怀上你了,如今,机缘巧合,你与慕少爷,眼瞅着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信爹,爹这些年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眼光不会错!”
……
顾世同絮絮地说了很多话,顾青竹根本不应,一句话都不回。
“我说啥,你也不愿听,那你睡吧,只是我刚回来,还没处安置呢。”顾世同可怜兮兮地说。
顾青竹终于扛不住她爹装可怜,只得从床上起来,给顾世同找被褥。
“我就晓得我闺女最会疼人。”顾世同跟在她身后~进了自个房间,巴结道。
“别想忽悠我,你说破大天去,我也不嫁!”顾青竹从橱子里,恶狠狠地将一床厚被褥砸在他手上。顾世同一把接住,赔笑道:“总是要嫁的,只怕到时过了这村没这店,后悔晚矣!”
顾青竹呛声道:“有啥可后悔的,我干不成自个事,那才是一百个后悔呢!”
“你要做啥事嘛?”顾世同涎着脸问。
“我要做炒茶,做南苍县头一份,如今,你让我正月初八就嫁人,那时茶叶还没发芽呢!”顾青竹气闷,老爹一句话,把她的事全弄乱了。
顾世同抿唇不答,只苦着一张脸,像个受气小媳妇似地别别扭扭站在一旁。
顾青竹铺床叠被,很快帮他收拾了被褥,拍拍手就走,看也不看她爹那张装无辜的脸。为尊书院
“文卿,我当真做的不对吗?青竹大了,她的心思也大呢。”顾世同在妻子牌位前又点了一炷香,低声道。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外头似乎又下雪了,扑簌簌地拍打着窗棂。
顾青竹回到房里,就见青英已经睡着了,她自个洗漱一番,躺在床上,歪头看着窗外,雪地里映出的亮光,白得冰冷,北风呼号,雪像扯碎的棉絮飞舞,接天连地,绵绵不绝。
第二日,雪住了,漫天遍野,银装素裹,遍地晶莹,顾青竹一早起来熬粥,看见挂在厨房里烘干的黑斗篷,才突然想起,她爹回来了,可一转念,正月初八就要出嫁,瞬间郁闷至极。
院里的雪足有一尺深,传来扫把吃力的哗哗声,顾青竹当是青松起了,从厨房探出头道:“青松,别用扫把扫……”
可抬眼一看却是顾世同,她一把上前抢下扫把说:“爹,我来吧。”
“好啊。”顾世同丢下扫把,拿起廊下的装着苞谷碎的瓢,准备喂鸡。
“爹,我来!”顾青竹又抢。
顾世同看着左手拿扫把,右手端瓢的顾青竹,心中一痛,万般疼惜道:“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不觉得苦,只求爹也别再说什么成亲是为我好的话了。”顾青竹放下瓢和扫把,找出木掀子,把院里的雪推到篱笆墙边。
顾世同束着手站在一旁,他一要帮忙做什么事,就被顾青竹抢了去,只得干站着,不过顾青竹做事真的又快又好,不大一会儿工夫,院里就干干净净,鸡猪狗都打理地顺顺当当。
青英起床后,看着满眼雪白,欢喜雀跃,草草喝了一碗热粥,就缠着顾世同堆雪人,顾世同对这个小人儿亏欠最多,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父女两个不顾寒冷,将顾青竹铲在一处的雪压实拍紧,堆得跟个成年人一般高,顾世同童心泛滥,和青英在院外滚了一个大雪球。
隔壁秦氏一早起来扫雪,就见顾青竹家里走出一个男人,和青英亲热地玩雪,她定睛仔细一看,吓得扫把掉了,村人暗地里总说顾世同被野狼谷的狼吃了,昨儿冬至,这个到底是人是鬼?
“青英!”秦氏站在自家门口,大着胆子喊。
“秦婶子,你看,我爹给我堆了个好大的雪人!”青英抬头,双手一划拉,骄傲地说。
“世同……大哥,你……回来啦。”秦氏上下牙只打颤。
顾世同只当她是冷得发抖,遂微微笑道:“嗯,昨儿回来的。”
淡薄的阳光从厚密的云层里偶尔探出头来,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映在雪地上。
秦氏盯着那影子看了半天,终于相信顾世同活生生回来了。
她笑着说:“青英,我煮了糖芋头,你等会儿来吃!”
“好,等我堆了雪人就来。”顾青英笑嘻嘻牵着顾世同的衣角回家了。
将圆滚滚的雪球安放在高处,顾世同在灶膛里找出几截没烧透的炭,做了眼睛和纽扣,竹篮里还有昨日剩下的萝卜,青英挑了个小红萝卜做鼻子。
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立在院里,父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竟感觉不到冷。
“青英,快回来,瞧你的鞋踩湿了,一会儿又要着了风寒。”顾青竹站在门里唤。
她不禁拧眉,这个不省心的老爹,能做啥呀,尽帮倒忙!
听大女儿这样讲,顾世同这才发现青英穿的棉鞋湿了,连裙摆都沾满雪花,他赶忙蹲下,帮她掸了掸。
“世同啊,我的儿,千盼万盼,你可回来啦!”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妇推开半掩的门,一见他,立时哭哭唧唧道。
顾青竹一见吴氏,心道糟糕,昨儿只顾着为出嫁的事怄气,倒忘了说阿奶和二叔五年来的各种劣迹。
顾世同直起身子道:“阿娘,我全须全尾回来,你哭什么,让人见了,多晦气。”
顾青英一见吴氏,立时本能的躲到顾世同身后,脸紧紧贴着他的背,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我这不是高兴嘛,过去五年,你在外头混得不错吧。”吴氏掩饰地摸了下干燥的眼角,咧嘴笑,眼光却直往堂屋里飞。
顾世同眸光微动:“在南边战场上,好几次差点没了小命,好在福大命大,每次都是有惊无险,比那些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袍泽多赚了一条命!确实算得上……”
“呸呸呸,说那些不吉利的做什么!”吴氏不等他说完,便不耐烦的打断。
顾世同笑道:“阿娘想我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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