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停在晖城海边的一处观景台上,目光所及之处,是湛蓝的天空和大海。
凌自横把车子熄了火,蓦然转头看过来。
我挑了下眉毛,“想说什么?”
沉吟片刻,他似乎有点艰难地开口,“今晚家里要举行跨年酒会。”
“是想让我回避、不要参加这种所谓的高级聚会吗?”忽然想起刚到大宅时的那番“自我介绍”,想必凌家人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凌自横却摇摇头,“不,今晚的主角是你。”
听了他的话,我没有炸窝,忽闪着长睫,淡然开口,“想必目的不是为了让我出丑,应该还有别的居心。”
他回眸望着我,“算是吧。”
我往他跟前凑了凑,嘴角噙笑,目光带钩,“你敢告诉我实情吗?”
“为什么不敢?”他鲜见地挑眉。
没大没小地戳戳他的脑门儿,我戏谑地回道,“看来师徒情比亲情要来得浓烈呢!”
他岿然不动,任我造次,“初玖,凌家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为家族荣耀付出一切……”
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只有你们这些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才会那么在乎所谓的家族荣耀,我只知道吃饱不饿和困了就睡。”
凌自横微微歪头,“我不奢求你改变自己的观点,只是希望你能够念在我尽心教你的份儿上,答应我一件事。”
倏然想起了五叔,在危难之际还能提出那样的要求……
——怎么我遇到的男人都这么喜欢跟我提要求呢!
我抿紧嘴唇点点头,“你说说看,只要不触碰底线,我会尽力一试。”
凌自横摘掉了圆眼镜,掏出口袋里的帕子清洁镜片,“答应我,今晚参加酒会,不要闹事。”
“怎么算是不闹事?”我拿过他手中的眼镜和帕子,细心地擦拭。
“无论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打算的,你只消做好凌家二小姐,不与任何人发生摩擦,安然度过今晚的酒会即可。”口吻是日常上课时的口吻,但表情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没有马上答复,擦好眼镜,帮他戴上,无意间触到了他脸上的皮肤,“横老师,你知不知道自己不戴眼镜的样子很帅?”
他正了正眼镜,点火,开空调,答非所问,“以后出门记得戴手套。”
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话,却表现出了这个男人的体贴。
确实,一到冬天,我的手脚就冰凉,这是雨里雪里摆摊落下的毛病。
“好吧,答应你就是。”说完,我舒服地窝在座椅上,把嘴巴埋进了宽大的毛衣领子里。
车中又暖了起来,凌自横掉头往回行驶。
中途,沉默了好一会的他忽然开口。
“酒会上可能会有异性向你献殷勤,你只要装傻就行了,不必理会,更不要跟人家作对。”
昏昏欲睡的我睁大了双眸,“让我做酒会的主角,就是为了把我推销出去,是不是?”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他加速超了一辆车,“无非是必要的应酬罢了。”
“如果有一天,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我被逼嫁给今晚的与会者之一,但是我根本不爱他,到时候要怎么办?”我信口问道。
他皱起了眉头,并未作答。
见状,我便更加笃定,今晚的酒会藏了很大的猫腻。
躲是躲不掉了,直面便是。
然而,有些事情并不是直面就可以的。凌家用跨年酒会这个由头,请来了晖城绝大部分的“上流人士”。
人数恐怕比上回给凌语橙过生日还要多上一倍。
而凌大小姐本人,明明在放假,却没有回国,似乎是刻意回避什么。
下午,傅湛来通知我,酒会开场的时候要挽着凌伯年的胳膊从二楼环梯走下去。
大家心照不宣,他们是想用这种出场方式“名正言顺”地把我介绍给所有人。
联想到凌自横说过的话,我还真就有点相信自己是今晚酒会的主角了。
因了酒会的随意性比较大,所以对着装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
我上身穿了一件米白色收腰小西装,领口露出赭色雪纺衬衫,下面穿着米白色九分修身裤,脚蹬白色平底小尖头皮鞋,感觉干净利落。
站到凌伯年身边的时候,却遭到了他的质问。
“为什么不穿裙子?”冷冷的,颐指气使。
我看都不看他,“不喜欢穿。”
“马上回房去换!”他顿了顿,“算了,你的裙子未必适合隆重的场合。别浪费时间,去你姐姐房间随便拿一条穿吧!”
我没挪步,转头望着他,“你认为所有男人都喜欢凌语橙那种风格吗?”
“这是什么话!”他不无恼怒地发问。
收回目光,我低头冷笑,“拥有两颗不同的棋子,你才更有可能掌控全局。”
他愣了一下,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愚不可及。”
我轻蔑地勾唇,“我在凌家懂得的第一个道理就是适者生存。”
“知道就好。”他竟貌似欣慰地来了这么一句。
这种冷血的人,真是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寒彻心骨。
“姐夫,到时间下楼了。”一直在侧的傅湛轻声提醒道。
凌伯年点点头,弯起与我相邻的手臂。
尽管一万个不愿意,奈何人在屋檐下,我还是挽住了他,一同走向楼梯口。
当我们步速缓慢地下了三个台阶之后,楼下大厅里的人都仰望过来。
许多道探究的目光不怀好意地落在我身上,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我嘴角噙着笑,无焦点地扫视众人。
下了楼梯,依旧是直奔台上,看样子“卖家”还准备了精彩的推销词。
傅清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站在我身旁,满脸圣母笑,看上去绝对是个慈爱的“大妈”。
凌伯年清了清嗓,高声开腔,“首先,感谢各位莅临寒舍,出席今晚的跨年酒会。”
掌声响过,他把手臂搭在我背上,样状极其亲昵,“接下来,正式介绍我的二女儿凌初玖给大家认识……”
话没说完,又有人牵头鼓掌,气氛热烈得近乎尴尬。
我双眼含笑瞥了凌伯年一眼,其中的意味深长想必他多少能懂一些。
——今天才算是正式介绍,感情凌语橙生日那天让我上台发言是整个凌家给我的下马威,而非傅清雅一人。
掌声偃息之后,凌伯年再度开口,“今天把初玖介绍给大家认识,是希望大家能够施以援手,帮她完全脱离过去的生活,回归到正常轨道上来。伯年在此先行谢过……”
说着,态度谦恭地拱手施礼。
我虽然作出莞尔之态,心底却不免对这个应该称之为“父亲”的人大加鄙夷。
——最后那几句话,听起来像求助,实则是撒手把我丢给了在场的男人们。
然,这还不够**。
“各位,我们初玖的性子有些骄纵,请大家多多担待哟!”傅清雅的话不啻老鸨的待客之词,就连表情都跟老鸨如出一辙。
听说古代雏妓的第一晚都安排在十四岁生日之后,我现在已经十六岁,过了黄金年龄,也就能够理解老鸨和“大茶壶”为什么如此谦卑地加以推销了。
相比较而言,台下的“准恩客”们表现得相对含蓄。
他们除了遮遮掩掩地用目光研究我的身体价值,并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上流人士”惯于将肮脏掩藏在无可挑剔的外表之下,这是我早就领教过的。
而在一众“准恩客”之中,一个男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像别人那样竭力掩饰、以防失态,而是明目张胆地直盯着我,且表情是令人玩味的好整以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