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寻思,忽听得楼船船头处号角声呜呜响起。那老者仰头瞧去,只见楼船船头上,两人面向东方,一前一后地站立。前面那人身材矮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是身着元帅服色。那老者不禁微微一奇,但随即想到此人必是那统带水师的金国王子了。后面那人高举号角,呜呜吹动,瞧服饰是个亲兵队长。他角声响过,炮声便即停歇。只听得他欢声叫道:“殿下,这青铜大炮竟如此厉害,那小岛乃是硬石堆成,但只四五十炮,便被轰去了大半。咱们此次剿灭丹山派,定可全胜而归了。”语气中显得惊喜不胜。那金国王子道:“是啊!唉,我师父造炮练兵,花了无数心血,又冲破无数阻碍,这番可算是有了回报!真是……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啊!”说到后来,语声竟已呜咽。那亲兵队长道;“殿下,你……没事吧!”那金国王子忙道:“没事,没事。”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道:“阿虎儿,你传令下去,叫众兄弟好好休息,待会儿准备厮杀……”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手指西边远处,叫道:“你瞧!”语气中充满了惊怒之意。阿虎儿转过身来,向西望去,不由得也是又惊又怒,喝道:“这批蛮子恁地不守信用!哼,定是劫掠够了,便忘了先前的诺言。殿下,我跟他们说去。”那金国王子道:“不,你去不成,除非是我去!你召集兄弟们,咱们做小船过去。”阿虎儿踌躇道:“这个……殿下,你就不必去了吧。”那金国王子道:“不,我若不去的话,咱们大金国颜面何存?你快去安排。”顿了一顿,又道:“你再去告知副帅,我若是……不能及时回来,叫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要以大局为重!”阿虎儿犹豫不决,站着不动。那金国王子厉声道:“快去!”阿虎儿应道:“是,是!”下去安排。
那老者听那阿虎儿一句话出口,心下立时恍然,原来适才发炮只是轰击石岛,演其威力,并非是出了什么特殊变故,不由得心中一宽。又听那金国王子说什么“我师父造炮练兵”云云,更是不由得一喜,寻思:“原来这青铜炮竟是由那完颜霸一手经营。嗯,此人既姓完颜,自是什么皇亲国戚了,倒也好生了得。如此的话,此人定必知晓新式火药的制法,而我老人家此行本是要去金国会他一会,正好乘便自他身上得知机密。”他盘算刚定,正欲回身,岂知便在此时,又有事故发生,不禁微微蹙眉,心中微感不耐:“今日之事可真不顺遂,这又是什么事了?”细听二人言语,寻思:“听那阿虎儿言中之意,那些蛮子显是金国的番属,此次是来帮金兵打丹山派的,想是先在周围村子里大抢一番,自觉发了财,便不想再为金人卖命了,现下是来向金兵借船回去。那么金兵少了这些人,是否还会照原来计划行事?”正自思索,那金国王子的“要以大局为重”半句话钻入耳中,当即放心,知道金兵不会因此而改变计划。当下更不耽搁,回身向盗药处游去。
他因为今日之事关乎重大,自炮响之后,一直心神大为紧张,生怕出了什么变故而使得大事不能成功,这时得知无碍,本该十分轻松,但不知怎地,心中却毫无如释重负之感,可又不是适才的那种紧张不安。这感觉好像是,眼前似乎有一件该办的事要办,却偏偏想不起来,好生叫人纠结。他一边潜游,一边思索,不由自主地回头瞧去。只见那金国王子已率领着百余名亲兵,分乘十几艘小艇向西边岸上划去。那楼船上的士兵则都挤在甲板上,引首西望,个个眉头紧皱,显得甚是焦急。忽然之间,那楼船面向西面的舱壁门洞中,嗖嗖嗖地穿出一个个人来。那些人都是身体正面向上,背部贴着炮管上表,双臂先出洞口,跟着便是脑袋、胸口,待得腰穿出洞口时,身子向上一折,同时双臂挥动,便攀住船舷边,翻上了甲板。那老者暗暗喝一声彩。眼见那门洞不过尺许径长,中间一根炮管伸将出来,边缘剩下的缝隙便不足半尺,这些人一下便从这样小的缝隙中穿身出来,虽说背部贴着炮管,不算太难,但如此干净利索,瞧起来倒也颇为美观。摹地心中一动,终于想到了那件觉得该做却一直想不起来的事,那便是:通过舱壁上的门洞,去探知青铜大炮的形制规格。
原来他一见变故陡起,心中便立时模模糊糊地浮现这件事的影子,敌方既已出现不利情况,那么不乘机攫取利益,更待何时?至于他一时怎么想不起来,却是因为“入洞瞧炮”这件事,在正常情况下太过异想天开,根本无法想象(因为大炮旁有炮手)。而终于能够想到,自然便是发生了“不正常”的情况:那金国王子赴险谈判,舱中炮手都翻上甲板观望,那么舱中便只有炮而没有人了。如此一来,最大的难关便克服了,自己就可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西侧船壁游上去,进洞去看炮。其时船上众人都在甲板上焦急西望,必不至发觉,只是上游过程中,须得防备楼船首尾处船上以及对面船上的人看见,尤其是对面船上的人,虽然也都在翘首西望,但只消有一人偶一回头,那便大事去矣。
他心中反复思量此事,觉得是有些冒险,但却也大大值得。要知这青铜炮的形制规格,直接决定其是否安全犀利,此外也关系着其是否节材实用。虽然在取得火药秘方并造出新式火药后,自己也可试制出合适的规格比例来,但那却必然要和当年试制时一样,耗费大量心血时间,耗心血倒也罢了,时间却是耗不起。当然,此事也可于日后设法探知,大炮的形制规格不比火药秘方,探取当较容易,且多半可以在探取火药秘方时一并取得,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而且也势必多生波折。言念及此,便欲回身向楼船游去。但转念又想:“我之所以想这么干,只是为了使大宋能尽早制出这青铜炮,如若成功,自然最好,可是若万一给人知觉,而累得今日大事难成,那便得不偿失之至了。”他一时沉吟难决,只见楼船对面船上的人都是面朝西边,一动不动,面上焦急的神情亦是隐约可见,心知此种情形绝不会维持多长时间,纵然那边情势一度逼人,但时间长了,这边观望之人精神也必松懈,那便再无机会了。这当儿须得当机立断,不可稍有拖延,当下咬一咬牙,将两个大皮囊系于芦苇丛中,回身向楼船游去。
到得跟前,只见楼船船头处所停的战船因为角度斜向西北,船上人不易望见楼船西壁,那么自楼船靠近船头处的西壁上滑自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船壁成弧形,从此处而上,楼船船尾处战船上的人更加不会望见,如此只要对面船上的人不转身回望,那便可以成功了。当下扯下几丛芦苇,运气吸附于身,背脊贴着船壁,施展“壁虎游墙功”向上游去。
那壁虎游墙功是武功中的粗浅功夫,大凡武林中人极少有不会的,但那老者此时施展此功,却是大感艰难。一来他此时是背贴上游,比常规用法难了不少;二来须得同时运气吸附芦苇,掩映身形;而最令他感到吃力的却是,要将大半心神置于对面船上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上。各人之中,只消有一人现出扭头或是转身的征兆,便须立时凝定不动,那么就算有人看见,也不至于立时揭穿,说不定还以为是船过苇丛时刮蹭下来的芦苇呢。然而这般心分三用,大耗心力不说,上游更极为缓慢。那老者一生之中,也不知用过多少次这壁虎游墙功,若论使用之艰难、游动之缓慢,则实以此次为最。也真亏得他武功底子打得极牢,这当儿只要火候稍差得半分,那这“壁虎游墙功”便成“老虎落壁功”了(以那老者武功之强、胆识之勇,将其比之以老虎,似乎也说得过去)。
如此艰难上游、密切注视,所幸并无一人回头来望,终于自船底游到门洞边上。侧耳倾听片刻,确知舱内无人,当下翻身进了炮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