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他文词武功,奇门韬略,无一不会,无一不精,但这女红缝纫之事,见倒也见的多了,却是从未亲自一试,此时自是首次为之。他这一双手,举过长枪大戟,拉过强弓劲弩,握过知交好友之手,提过仇寇小人之头,便在适才还曾赤手碎坚皮,虚掌吸火药,但此时拈针引线,做这缝纫功夫,却是生平想也未想过之事,一时间不由得忸怩不安,又是暗暗好笑,后悔当初为何不多向妻子请教请教。说到这女孩儿家的针线活儿,说难是不难,但也像世上的其他所有事物一般,其中自有其门道技巧,要一个大男人平白无端地做这细磨功夫,相信大多数男同胞也定会像我们眼前的这位老伯伯一样,忸怩不安,发笑悔叹。本来此时这缝制之物甚坚,但穿引之器既利,再加他内功深厚、臂力过人,自也不如何将费力使劲放在心上。只是生疏之下,所缝之处不免针脚斜乱,质量流于下乘了。虽然如此,却也是将每一个囊雷扎口之处缝得秘密实实,严固异常。他心知这兽皮极为坚韧,缝合稍有不妥,便不能发挥功效,是以一针一线,都是认认真真,极尽严苟。然他原是力有余而技不足,如此严苛,进度延缓之外,却又是屡出“意外”。原来他一盏茶时间内,只不过缝制好五个囊雷,手指倒被针尖刺了三下,虽然针口细小,却也颇感疼痛。只是此刻时机迫促,却也顾不得这些小事,当下竭力加快节奏,加紧缝制。可是欲速则不达,着急之下,缝制第七个之时,一个不小心,左手食指又被刺中,这一下刺得颇为不轻,但见指肚之上,一滴鲜血极快地映现。他便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
便在此时,忽听得背后嗤的一声笑。那老者愈加尴尬,不禁脸上一红,幸好李晨星在自己背上,也瞧不见,嗫嚅道:“嗯,那个……那个,晨星,你想明白了吗?”李晨笑道:“想明白啦,老伯伯,咱们这一仗……”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提高声音道:“是要以‘雷炸制敌,火攻取胜’!”说完这句话,不自禁地振奋激昂,不可抑制。
那老者听他吐出这八个字,知他已然想通,不由得一阵大喜,连手指上的疼痛也忘了,颤声道:“好,好,还孩子!当真了不起!”忽然长声吟道:“天赋异禀,光耀莽苍,渺渺乎高悬,熠熠然夺目。旦夕以降,临于恶浊之世;樯橹将飞,奋乎幽浩之劫。悠悠之心,青青之意,此怀何慰,快哉快哉!”他一时情难自已,便掉了几句文以抒情怀,李晨星哪里听得懂?只知他是在夸赞自己,喜慰之中,微觉害羞,但喜慰害羞随即便都融入满腔意气豪情之中。见那老者又即缝制囊雷,却仍是不得其法,便即笑道:“老伯伯,你放我下来,我来教……我来帮你。”
那老者一呆,说道:“什么?你……你会这个?”说着解开胸腹丝结,将他放下地来。李晨星奔到他身前,笑道:“老伯伯,你忘了我从小没妈妈的。我和爹爹的衣服有不少是我缝的。这缝线的功夫,我自小便会啦。”说着自他手中抢过针线囊雷,便要缝制。但那兽皮何等坚韧,骨针虽利,他人小力微,却也穿刺不透。那老者哈哈一笑,双手搭上他两肩,微一运气,两股柔和浑厚的内力便自他左右“肩贞穴”涌入他双臂,笑道:“你再试试看。”李晨星只觉双臂之中各有一股热气,上下游走,来回弥漫,这感觉依稀熟悉,似乎有过同样的经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当下也不去多想,依那老者之言,再次穿刺。说也奇怪,这次竟是没费多大力气,稍一使劲,骨针便透皮而入。他又惊又喜,三下两下便将那第七只囊雷缝制完毕。那老者见他手法快捷,确是于此技颇为娴熟,不由得也是又惊又喜,当下又叮嘱他再补几针,以紧固囊口。李晨星便即照做。那老者见他所缝之处紧密浑实,比之自己所缝,高出何止一倍?微笑道:“这便好办了。”撤回手掌取皮抓药,做成雏形,仍是像适才那般,以李晨星之技巧,加上自己之内力,技力合一,制作囊雷。
李晨星只觉那老者手掌一离自己肩头,两臂之内的热气便即缓缓消散,待得肩手再次相触,热气便又涌入,心下甚觉奇异,当下便欲向那老者问询。岂料心念甫动,尚没来得及开口,两股热气便即涣散,随即手上力道立减,骨针便刺不入坚皮。他甚感奇怪,望着那老者,满脸讶异之色。
那老者哈哈一笑,随即正色说道:“晨星,你仔细听着,心里不要有其他的念头,只是幻想这两道热气乃是你自身的力气……”见他脸现迷惘之色,便即改口道;“或者,你可以想象成是别人的力气进入你的体内,去相助你的力气,你要用你的意念,或者说是意志,去控制它,导引它,使它和你自己的力气合二为一,如此便能利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了。这其中的关键乃是‘专志凝神’四字,心里千万不可去想其他的念头,知道么?你再照我说的试试看。”
李晨星心下并不甚明白,但想不妨一试,便即按那老者所说的,凝神致意,竭力控制自己将心神放在那两股热气上。他意志本强,这一点倒也不难办到。如此一来,果觉手上劲力大盛,运针如飞,倒似是骨针自行穿梭,带动他手指一般。他心中一喜,神志稍懈,指间劲力便松,当下忙及收摄心神,专心致志的缝制起来。
那老者见他领悟甚快,微微点头,缓缓加强掌心真气,一阵阵送入他体内。到得后来,李晨星只觉胸腹之间也是一片暖洋洋的,弥满了那种奇妙的热气。如此不断缝制,非但不感疲累,反而愈来愈感精神奕奕,好似体内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精力,非要放泻出来一般。再过片刻,他于这种运使外来之气的要领法门领悟愈深,心神略分之际,也不至手上劲力立减。当下眼望那老者,面上露出问询之色。
那老者点了点头,便向他解释其中缘由。要讲解其中缘由,自非说到内功不可,而那老者原是想借此机会,将他领入一片浩瀚的武学天地之中,当下便向他详细解说经脉穴道、呼吸吐纳等等有关内功之学。李晨星陡然间进入一片他向往已久的武学天地,便如一个地球人忽然遨翔于茫茫环宇中一般,所视所思,莫不新奇万端、瑰丽万状,不由得欢喜赞叹、心痒难搔。但苦于不能开口发问,遇到不明之处,便即强行记在心里,以待来日仔细推祥,或是再向那老者请教。李晨星后来能练成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说便由今日那老者启蒙引导而来。
内功之道,艰深繁复,各家各派也都不尽相同,但论其主旨,则不外乎“精、气、神、思、志、意”六个字。武林中人虽然人人习练,但于其中大道,却往往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以大多数人都不能得窥其上乘境界,而其中也大不乏资质上佳之人。那老者因其特殊的人生际遇,中年之后,方始习武,但何以竟能在短短的三四十年间,便达到武林中一流高手勤练一生也未必能够企及的超高境界?这除了他天资颖悟之外,主要还应归功于他(还有另一个他。这个在前面已说过一次,此处再略加一提)当年习武之时,先从内功的本质入手,探其本源,明其大道,根本方针一定,其余细节便都迎刃而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便是这个道理。他(和另一个他)又天资卓绝,明其始本之后,再另辟蹊径,将儒家至理的中庸之道融入其中,创出了一套既正大阳和,又偏柔奇巧的独特内功。他的这套内功,既不同于少林派的阳刚浑厚,又有别于丹山派的阴柔含蓄,而其中却又得兼两家之长,实可说是夺天地之造化、驭鬼斧之神工的世间奇物。他此时向李晨星讲述的,除了内功的大道本源之外,又将他毕生所悟得的内功至理倾囊相授。后来李晨星因缘际会得练他这一派武功,实可说已于今日打下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