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夜里。
皇宫前。
焰火信号升天。
“哒哒哒哒~~”
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随即在正北面的街道上响起,稀疏的火把摇动,大批兵马忽然在暗夜里出现,急急向玄武门涌来。
众人簇拥之中,内罩铁甲,外面披着红色大氅的太子朱和埕分外显眼。
一切都如计划,身边又有王辅臣这等猛将的两千五百名的精武营精锐,朱和埕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不过他心里的紧张和惊恐,却始终都不能消散,他知道,近在咫尺的玄武门将是他人生的分割点,也是天堂和地狱的起始点,成功了,他就是大明皇帝,拨乱反正,如果失败了,那就是阶下之囚,甚至是一杯鸩酒了事。
所以,他不能败。
但他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失败,而是如何面对乾清宫的父亲……
太子紧张的同时,周显,巩承恩,姚启圣,冯干等人亦都是口干舌燥,感觉心脏都快要从胸口里面跳出来了。
只有王辅臣一切如故,指挥从容,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惊恐和紧张,大约他是经过大阵仗,又或者是天生的神经大线条。
“宗福海怎么还不开门?”
兵马前进的同时,城门下的周显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作为长驸马都尉,也是参与最深的人,他清楚知道,但是太子出现,宗福海就应该立刻开启宫门,带兵出门,迎接太子进宫,但宗福海缩头回去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更诡异的是,城门下忽然出现这么多的兵马,城头上居然是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周显心中不安,望着越来越临近的太子兵马,他急忙调转马头,仰着头,对着城楼喊:“宗福海!太子殿下驾到,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门!”
一连喊了两次,但城楼上却依然是毫无动静。
这一下,周显慌了,额头的冷汗瞬间就涔涔而下。
他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变故。
如果宗福海拒门不开,他们这众多的兵马聚集在玄武门之下,进退不得,最后等待他们的就只能是失败两字!
……
“驸马都尉,宗福海怎么还不开门?”
这一下,连镇定无比,仿佛是平常出征的王辅臣都不能淡定了,他急急打马而来。
王辅臣能带兵出营,如果宫门打开,他也能带兵入宫,但如果宫门不开,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指挥士兵们攻城的---皇宫所在,谁都知道攻城是谋反,即便今日他带领的都是亲信,也是无法做到的。
周显满头大汗,仰着头,冲着城楼喊:“宗福海,宗福海?”
没有回应,只能听见城楼上急促的脚步声和铁甲声,隐隐还有兵器闪亮之光和鸟铳架起之声,很明显的,守门之人不但不开门,而且还调兵加强了防御。
“怎么回事?宗福海在哪里?宗福海~~”
前方的变故,太子朱和埕很快就知道,他脸色一下就煞白,急急策马穿过一众茫然、惊慌的军士,来到城楼下,冲着城头亲自喊。
这一次,终于是有了回应。
“回太子殿下。奉陛下的旨意,宗福海图谋不轨,干犯大逆,已经被拿下,
现在,玄武门的防务,由我龙骧卫接管!”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城楼飘下。
却是老将,龙骧卫指挥使富魁。
听到富魁的声音,见到全身披甲的富魁站在城垛口,向下面抱拳行礼之时,城楼下,从太子,周显,巩承恩,姚启圣一直到王辅臣,所有人都是脸色发白,心头炸响如雷:完了,完了,事情败露了,一切都完了……
“众军听着!有人伪造圣旨,假命调动尔等,皇宫并无变故,尔等即刻回返原驻地,不得在玄武门前停留,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向太子回答完毕之后,富魁扯开嗓子,向城门下的士兵高声宣扬。
士兵们立刻起了骚动。
所有人都看向王辅臣。
王辅臣坐在马上,已经是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了。
周显巩承恩和姚启圣更都是惊,他们三人围在太子身边,也已经是脸色煞白,冷汗如雨,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不同于众人的惊慌,太子朱和埕却已经是完全豁出去了,或者说,他清楚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今夜如不能成功,他不但太子之位保不住,就是性命,怕也是堪忧,如今时刻,他不能露出任何的怯弱,不然身边的人立刻就会鸟兽散,反正都是一个死,不如博一下,于是他猛的拔出腰间宝剑,对着城楼上的富魁叫道:“富魁!你竟然假传圣命,抢占玄武门!想必你也是谋害陛下的奸党之一!速速开门,本宫饶你不死,不然入宫之后,本宫必诛杀你九族!”
“殿下,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富魁的声音里带着叹息。
“王辅臣,冯干,带兵攻门!”
朱和埕面容扭曲,冲着王辅臣大吼。
王辅臣没有回应。
----攻门愚蠢,根本不可能成功,也没有士兵会听从。
王辅臣拨转马头,似乎是想要撤走。
但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一阵骚动,有人喊:“提督来了~~提督来了~~”
骚动中,军士们哗啦啦的向两边闪开,随即就看见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将,全身披甲,腰悬宝剑,右手高高举着一卷黄帛,昂首阔步的走来,而在他身后,两个贴身亲卫紧紧跟随。
只有三人,但却穿过了精武营的两千五百兵。
无人敢拦,所有人都是自动让路,带兵的百总千总,更都是抱拳躬身行礼。
正是京营最高长官,京营提督,老将军佟翰邦。
见到佟翰邦,王辅臣脸色惨白,心中再无任何的侥幸。他腿脚发软的下马,向佟翰邦行礼。
跟在他身边的教官汪兴也试图下马,但忽然眼前一黑,直接从马上栽了下去,咕咚摔在地上,晕过去了。
没有理会他,此种场面下,他只是一个小角色。
“上谕!”
来到军前,目光直看向王辅臣,佟翰邦中气充足,高声宣道:“巩承恩,周显,姚启圣,王辅臣,接旨!”
“呼啦啦~~”
现场一片跪地之声,除了依然坐在马上,哭叫愤怒的太子,其他人,从王辅臣周显巩承恩姚启圣冯干等人都跪下了。
“巩承恩,周显,姚启圣,朕对你们太失望了,朕将太子交给你们,是令你们好生辅佐他,教导他,不是让你们纵容姑息,唆使他作乱的;王辅臣,朕简拔你于军中,何曾亏待于你?你竟然利令智昏,跟随太子作乱,英烈祠的那些死难将士,你又有何脸目去见他们?”
所有人都脸色发白,何胜更吓的也晕了过去。
读完上谕,佟翰邦将手中的黄帛合上,目光看着跪着的几人,厉声喝道:“全部拿下!”
“是!”
周边军士立刻一拥而上,将王辅臣,周显,巩承恩,姚启圣,汪兴,连同东宫卫冯干,典玺何胜,全部都拿了。
没有人敢反抗,即便勇猛如王辅臣,也是乖乖的俯首就擒。
周显,巩承恩,姚启圣都跪着向太子哭拜:“臣等误了殿下,臣罪滔天,臣罪当诛啊。”
姚启圣更是跳起来,冲着皇宫大喊:“陛下,一切都是臣等的罪责,和殿下无关啊……”
“走,快走!”
军士们不容他们拖延,将他们迅速押了,推搡而走。
“哈哈哈哈~~~”
这中间,太子朱和埕在马上仰天惨笑:“父皇,你赢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来的快,去的快。
很快的,两千五百精武营连同五百东宫卫就在佟翰邦的带领下,迅速离开。
铁甲声远去,现场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就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城门前,也渐渐恢复了黑暗。
“嘎嘎嘎嘎~~”
随着他们的远去,玄武门缓缓打开,火把摇动,龙骧卫指挥使富魁领着一队兵马从里面走了出来。
望着孤身一人,此时已经下了马,跪在门前,大哭大叫的太子,他长长叹口气,说道:“送太子回府!”
……
锦衣卫总衙。
一灯如豆。
灯下的人已经等了很久了,但却始终没有等到外面的喧闹声。
终于,他听到了暗夜里的声音,但不是喧闹,而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一刻,他知道,太子的计划失败了,他的最后一搏,也付之流水,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出现的,必然是捉拿他的锦衣卫。
于是他惨笑一声,端起桌上的白色酒杯,向北一举,说道:“陛下,终究是你棋高一着啊,哈哈哈哈~~”
说完,仰脖子,一饮而尽。
……
“砰!”
房门被撞开,火把明亮,十几个锦衣卫冲了进来。
但晚了一步,人犯已经服了剧毒,伏在桌子上,七孔流血而死了。
一个锦衣卫上前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摇头。
锦衣卫撤到两边。
穿着蟒袍、同样也是两鬓斑白的东厂提督李晃负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望着伏在桌上的萧汉俊,叹息道:“萧照磨,你这究竟是为何呢?”
“只因为你闻香教渐渐式微,教众越来越少,很多地方甚至是不复存在,你以为,是陛下在暗中打压你闻香教的原因吗?”
“不,你错了,你闻香教的式微,不是因为朝廷的打压。”
“而是因为你闻香教教义简单,难以源远流长,以及天下太平、司法清明,百姓们安居乐业,也就没有了加入闻香教,结社对抗朝廷征收,以及司法不公的必要。”
“你乃天下第一聪明人,为何连这一点都想不透、参不明呢?”
“可惜,可叹啊。”
……
清晨。
乾清宫。
隆武帝朱慈烺一夜无眠。
虽然一切都在掌握中,兵不血刃,但他依然心中刀绞,在这之前,他虽然知道太子心有不满,但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居然敢起兵作乱,发动玄武门之变!
在他的印象里,太子本质是善良的,胆子也是小的,这样的事情,绝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但太子偏偏就作出来了。
直到姚启圣等人归案,一番审讯,方才知道,原来是萧汉俊搞的鬼。
怨萧汉俊吗?
不怨。
只怨太子本心不宁,或许,发动夺门之变的企图,早就在他心中了,他只是没有把握,缺少计划,而萧汉俊正为他提供了这两个梯子。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对儿子不了解啊。
想到此,想到周显和巩承恩,朱慈烺满是后悔,觉得早将他们两人从太子调离,或者提前警告就好了,现在他们铸下大错,想要赦免也不能,又想到刚刚逝去的颜后,朱慈烺的泪水就止不住。
----穿越崇祯十五年,大厦将倾,国难将至,千夫所指,艰难无比,矢石交加,刀枪从眼前掠过,定王叛乱,天翻地覆之时,他都心若磐石,没有哭过,但没有想到,老了老了,国泰民安之时,他却是要涕零……
“谁在外面哭?”
凌晨,一切结束,朱慈烺终于是昏昏沉沉的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哭,一下就睁眼醒来了。
唐亮小步进入,跪在榻前请罪,说是国舅颜灵璧一直跪在殿外,不肯离去。
----昨夜的一场大乱,虽然消泯于无形,但激起的波浪,却刚刚开始升腾,身为司礼监掌印,唐亮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也是一夜无眠,候在大殿外,只担心会再出事。
朱慈烺轻叹一声:“难为他了,让他进来吧。”
……
颜灵璧进入,跪在朱慈烺面前大哭。
“求陛下法外开恩,饶了太子这一次吧,他也是一时糊涂……”颜灵璧哭的不能起身。
身为舅舅,他昨夜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迈入火坑,他却无法挽救,那种自责和愧疚,无法用言语形容。
“唐亮,扶小宝起来,给他搬一个凳子。”
朱慈烺道。
无人的时候,他独自哭泣,但面对臣子,他却是一滴泪也不能流。
颜灵璧起身,虽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在皇帝姐夫面前,却好像还是一个孩子,皇帝亲昵的唤他乳名,是常有的事情。
“放心,朕不会囚禁太子,更不会杀他,朕已经为他想好了去处。”
“英吉利国,你听说过吧?”
“朕准备让他去那里,不再是太子,也不是王子,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让他在那里过一生吧。”
朱慈烺悲凉的道。
“谢陛下……”颜灵璧哭,他知道,这是太子最好的结局了。
……
“陛下。”上午,李晃进入,将锦衣卫调查的一些所得,呈到御前。
其他无所谓,都在隆武帝的预料中,但在搜查萧汉俊的住处时,却意外从他榻前铜炉的灰烬中,找到了一封残存的信笺,准确的说,整个信笺都已经被烧光,只残存的两个字依稀可辨。
知悉。
隆武帝的眉角微微跳,因为这好像就是辽王的笔迹啊?
难道萧汉俊和辽王也有勾结?
又或者,这是萧汉俊临死前的离间?
“陛下,奴婢正在彻查。”李晃跪着请罪。
稍微叹息之后,隆武帝轻声道:“不必了,此事到此为止吧。”说着,将“知悉”两字压到茶杯里,很快就消散无形。
“是。奴婢告退。”李晃悄然退出,留下隆武帝一人坐在御案后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