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的两万骑兵忽然出现在河间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听到史可法的五千兵马已经被击溃之后,尤世威在痛心之余,也就更加的小心谨慎,他只有三千人马,面对两万建虏骑兵,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因此,尤世威决定暂时驻扎在景和镇,等领兵部尚书、山东总督吴甡的两万人马到来之后,再和兵一处,继续向河间府进发。
虽然做了决定,但尤世威却也是坐卧难安,因为消息已经传来,说建虏围住了河间府,正在四面攻打,如果河间府坚持不住,被建虏攻陷,那这天大的祸事里,他尤世威难逃责任。
更忧虑的是,建虏正在猛攻通州,一旦通州有失,太子有危,天下震动,这天塌地陷的大祸事,又有谁可承担?
“怎么办?怎么办?”黄昏时,尤世威在娘娘庙前院的正堂下,焦急的踱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已经须发斑白,但尤世威雄心犹在,他赋闲多年,好不容易被朝廷启用,他可不希望自己重蹈崇祯八年的覆辙,再被朝廷贬斥。
“总镇。”其弟尤世禄忽然闯了进来,抱拳:“外面来一人,自称是御史杨尔铭,奉新任鲁督吴军门之令,有要事求见。”
“杨尔铭?快请!”大明以文制武,御史更不是一般人物,尤世威可不敢令御史在门外多等。
杨尔铭,四川叙州府筠连县人。崇祯七年中三甲进士,现在官广东道御史,尤世威虽然是武将,又久居榆林,不在京师,不过他对朝中的动态,对各位御史大人,也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这一位的杨尔铭,他更是早就听说过的。
杨尔铭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三岁时就训以诗书,过目成诵,崇祯七年中进士之时,才刚刚十六岁,十六岁啊,很多人穷极一生,花白头发都还只是一个秀才,他小小年纪,居然就成了三甲的进士!其少年英才的程度,大明历史上也只有数人可以相比,杨廷和12岁中举,19岁进士,解缙18岁举人,19岁进士,张居正15岁中举人22岁成为进士,这三人都是大明历史上的大牛人,杨廷和和张居正都是首辅,解缙虽没有成为首辅,但其才气却是名闻天下的,因此当杨尔铭中了进士,消息传开之时,所有人都说,大明又一个未来的首辅诞生了。
杨尔铭成为进士之后,先被外放桐城坐知县,十六岁的少年县令驾到,整个桐城都轰动了,第一次升堂时,县衙都差点被挤塌。官帽大,而杨尔铭年纪小,小脑袋戴着大纱帽,总是晃荡,于是就用绢布塞住帽子后边,堂上的椅子太高,只能“翘足而升”,一顶塞了绢布才能戴稳乌纱帽加上晃晃荡荡的两条小腿儿,这样子确实挺滑稽。衙役轻声笑他“老爷纱帽歪矣”,杨小孩儿大怒:“你说我歪,我从今天就开始歪了,抽出行刑签命令把笑他的衙役挨个儿揍了一顿,“遂畏惮焉”——都老实了。
但杨尔铭的传奇,不止是他小孩官帽,而是他到任之后,首先遇上的就是匪患。崇祯八年,正是流贼猖獗,四处乱起之时,杨尔铭虽然是少年,但却极有谋略,不但数次击退流贼的进攻,而且还救了史可法一次,其时,史可法被流贼围困,情势危急,消息传到桐城,但杨尔铭手下也没有兵,无法救援,关键时候,杨尔铭召集数千民夫,一人两只火把,相互拉开距离,在暗夜里浩浩荡荡地去救史可法,流贼在暗夜里不明真相,见来了这么多的官兵,吓的赶紧遁走,从而解了史可法之围。
三年届满之后,杨尔铭因功升为御史,调入京师。
去年到今年,朝廷一直在追逮赋,杨尔铭是广东道御史,因而被派往广东追税,整个过程还算是顺利,今年,杨尔铭早早地完成了任务,北返京师,不想行到临清,建虏忽然入塞,朝廷阻断了运河,当杨尔铭急急行到沧州时,运河已经失守,太子退入通州,不得已,杨尔铭只能留在沧州,等待后续的消息,而当听到吴甡领兵部尚书、总督山东军务,顺运河南下驰援河间府之时,他立刻离开沧州,顺运河而上,去迎接吴甡,准备为吴甡出谋划策。
而就在他见到吴甡的同时,豪格轻骑出现在河间府,暗夜击溃史可法的消息正好传来,杨尔铭向吴甡献上一策,取得了吴甡的赞同,于是他转头又南下,往景和镇而来,他和吴甡的计策能不能成功,山东兵是关键之一,吴甡令他速速南下,一来是传达命令,二来也是要督促尤世威。
很快,一个风尘仆仆,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急急走进了堂中。
杨尔铭十六岁中进士,今年刚不过二十五岁,犹是年轻呢。
尤世威站在堂前迎接,刚要微笑抱拳,那年轻人就说道:“茶茶,快给我上茶~~”
看来是渴极了。
尤世威令人上茶,年轻人咕咚咚地连喝了两大碗,这才拱手行礼,说明身份,并取出名刺官凭,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这一来,尤世威再无任何怀疑,请杨尔铭入座,共商大计。
“吾有一计,可教豪格两万人,有来无回!”杨尔铭第一句话,就让尤世威惊喜,随即就是怀疑。他戎马一生,吹牛的人见的多了,豪格可是黄太吉之子,所带两万人皆是精锐骑兵,京南平原,如何能让他们有来无回?更何况,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河间府之危,如果不能及时救援,河间府怕是不保,而后整个山东也将成为建虏兵锋所指。
若非杨尔铭是御史,他说不得会将杨尔铭当成是江湖骗子。
而当杨尔铭说出计策的内容,尤世威听了第一句就惊讶了:“什么?先后撤四十里?”
“是的。”杨尔铭是四川人,身材不高,瘦小,但皮肤白净,相貌颇为英俊,他声音清楚的说道:“你部立刻后撤,假装要撤回山东,于四十里之外的小王庄一带扎营。而鲁督的兵马也会暂时在青县西南一带修整。”
尤世威惊的站起:“可这样一来,建虏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就会无所顾忌的攻击河间府啊。”
杨尔铭微微一笑:“正是要他们攻。”
尤世威是沙场老将,立刻明白杨尔铭的意思,他脸色一变,忧心的说道:“御史是想用河间府疲乏建虏,而后一举攻之吗?但河间府守军只有三千余人,建虏却有两万多,虽然建虏都是骑兵,但并非不会攻坚,十二年时,建虏攻下济南就是明证,连济南坚城都挡不住建虏,何况河间府?一旦河间府失守,情势就不可收拾了啊……”
不可收拾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局面,另一个就是朝廷的问责,河间府是第三道防线的核心,如果尤世威和吴甡按兵不动,最后导致河间府失守,他们两人都是丢官下狱、甚至是斩首的大罪。
所以尤世威色变。
看出了尤世威的担心,杨尔铭肃然道:“老总镇担心河间府的防守,但我以为,河间府人口众多,其城墙坚固不亚于济南府,城中兵力则胜于十二年的济南府,而豪格的兵马不过两万,远不及多尔衮当日率领的七万大军,更何况,河间府足足准备了一年,从官绅将士到商人百姓,都有心理准备,漕督史制台,知府颜胤绍更都是忠贞之士,建虏想要像济南那样,短期之内就攻破河间府,那是绝不可能的!”
“御史何以如此自信?难道去过河间府?”尤世威问。
“是的,”杨尔铭回道:“不但我去过,我之好友,河南道御史周尔淳正在河间府,日常同我书信往来,河间府之事,我略有所知。”
“这是兵行险着啊,万一……”尤世威脸色沉沉。
杨尔铭盯着尤世威:“老总镇,何是稳招?建虏两万余,我军也不过两万余,且多是步兵,稳扎稳打,胜算有几何?如果我军有机会将兵马运进河间府,凭城死守,那才是最稳当、最完美的策略,但可惜,被建虏抢了先机,我军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啊……”
尤世威沉吟不语。
杨尔铭笑一下,话锋一转:“前日我见鲁督,最初他也认为不宜兵行险着,于是我献上了上中下三策。”
“下策,迅速进兵景和镇,和你部山东兵汇合,大军渡过子牙河,步步为营,结阵前进,牵制建虏,令建虏无法全力攻击河间府。”
“中策,令你部山东兵立即渡过子牙河,于河边扎营坚守,子牙河距离河间府不过四十里,但使你部过河,建虏必然得分兵防御,而鲁督统帅两万大军,从子牙河青县段过河,沿子牙河前进,左右夹击,和你配合,先击破建虏的分兵,再解河间府之围。”
“这两策看起来都很是稳妥,但其实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且应该都在建虏的预料中,如果建虏兵分两路,一路以小量骑兵牵制我军,另一路继续攻打河间府,又或者是干脆抛开河间府,围点打援,骑兵突袭,我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重蹈漕督史军门的覆辙。到时,不但河间府保不住,就是这两万人马,怕也要交代在这平原战场之上了!”
杨尔铭道。
尤世威的老眉跳动了一下,他知道,杨尔铭并非是恫吓,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史可法的五千漕兵虽然不是什么劲旅,却也不是泥巴捏的,但想不到却被建虏一夕击溃,从前方传来的消息看,建虏几乎是毫无损失,这样的战力,这样的平原,明军野战绝不是建虏的对手。
也就是说,步兵亦步亦趋的救援河间府,其实有相当的风险。
“更何况……”
杨尔铭脸色凝重:“通州战况危急,太子殿下被围在通州,现在鲁督手中的两万和老总镇手中的山东兵,已经是朝廷短期之内唯一能调动的援兵了,一旦有失,何止是河间府,怕是通州,也会被震动,退一步讲,哪怕救不了河间府,也要保存这两万人马,以为通州故!”
尤世威心头一震,的确,河间府虽然重要,但和大明太子的安危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于是向北抱拳,肃然道:“殿下危急,我等臣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再看杨尔铭:“先生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请先生说上策为何?”
“上策,那就是扬长避短,攻敌之不备!”
杨尔铭目光炯炯:“建虏长的是骑兵铁骑,短的是孤军深入,豪格统兵攻击河间府,我料他必然是想要速战速决,如果能打下河间府最好,打不下他就会立刻离开,转身劫掠京南各处州县,尤其是沧州青县等运河一带,在通州激战的同时,将我大明京南搅的天翻地覆,不但获取粮草补给,更威胁山东南直隶,截断运河,令南方的钱粮兵马无法北上支援,通州之战是长是短,或者下一步建虏要攻击哪里,都在他们的掌控中,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行之,建虏想要快,我们偏要慢,将豪格留在河间,最后一口吞之……”
将计划具体讲述。
尤世威老眼放光,但脸色却凝重,杨尔铭的计划,不可谓不巧,如果确实执行,有相当的成功把握,到时,不但能留下豪格的兵马,说不得能将豪格本人也留在这平原河水之间。
但风险也是有的,搞不好就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拿不下豪格,河间府也会失守。
说罢计划,杨尔铭定定地望着尤世威,等尤世威决定。
尤世威抓了抓斑白的胡须:“如果豪格不上当呢?”
“建虏虽然仿我大明建政,但并没有实质的储君,豪格虽然是黄太吉之子,但能否继位,却也是谁也不敢保证的。能保证他的,只有军功,因此他绝不会放过任何战机,这并不是我,而是鲁督的原话,虽然不知道鲁督为何对豪格如此了解,但我深以为然,豪格必上当!”杨尔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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